[db:作者] 发表于 2025-10-16 08:43

繁华成灰,向死而生,安史之乱就是中华文明的成年礼吗?

现在,很多人对唐代的印象和理解,往往带有浪漫主义色彩。有人说“大唐是一种气质,不怒自威;是一种气度,海纳百川;是一种气象,蓬勃向上。”反映了大伙对理想化文明状态的向往。

在网络空间里,如果让人穿越回古代,很多人选择了盛唐。因为那里有胡姬当垆,有李白醉酒,有异域风情,长安更像今天的国际化大都市。
当时,长安城的灯火照亮了整个亚洲,大明宫的金碧辉煌更是文明世界的顶点。李白醉卧酒肆,挥毫间便是半个盛唐的诗篇。丝绸之路上,驼铃声响彻敦煌,连接着长安与地中海。这是一个气象万千的黄金时代,一个看似永恒的盛世。
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豪迈,杜甫“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忧思,白居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唐诗是独属于中国人的精神奢侈品,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情感对应物。

费正清曾在《中国新史》中写道:“七至九世纪的长安,是当时世界上最具国际性的都市,其开放程度令同时代的巴格达和君士坦丁堡相形见绌。”这一判断揭示了唐朝在现代叙事中最显著的印象——开放包容的盛唐气象。
《唐六典》记载,与唐朝交往的国家达三百多个,突厥、回纥、波斯、大食等国的使臣、商贾、僧侣络绎于途。诗人王维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生动描绘了这一盛景。
唐太宗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揭示了唐人自身的历史自觉性。然而,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唐代,是通过无数文物碎片拼接而成的镜像,掺杂着当代人无数美好的想象与期待。

公元755年渔阳鼙鼓的突然擂响,将这完美的画卷彻底撕裂。安史之乱不仅是一场军事叛乱,更是大唐帝国乃至整个中华文明的存在主义转折点。只有读懂这场动乱,才能真正理解大唐的本质,理解权力、文明与人性之间永恒的纠缠。
安史之乱前的大唐,是秩序与和谐的典范,这种秩序不仅是制度上的,更是心灵上的。三省六部制构建了精密的官僚体系,均田制与府兵制共同支撑起帝国的经济和军事基础,科举制则为这个庞大的帝国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
突厥、粟特、高句丽、契丹等各族将领享受了前所未有的机遇,甚至可以手握重兵,权倾一方。比如尉迟敬德作为鲜卑族人,不仅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更被后世尊为门神。

长安城中,儒生吟诵经典,僧侣翻译佛经,道士炼制丹砂,三教并立而不悖。儒家诗学强调“兴寄风骨”,佛教诗论追求“韵外之致”,道教则融入山水审美,共同塑造了大唐的多元气质。
李渊曾主持释奠礼,邀请儒生徐文远、佛僧慧乘、道士刘进喜同台讲经辩难。李世民虽然以老子后裔自居,但仍支持佛教译经事业,玄奘译场就设在长安大慈恩寺。杜甫登慈恩寺塔,“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恰好体现了儒佛宇宙观的交融。
唐太宗被尊为“天可汗”,这一称号不仅体现在外交文书的印玺上,还有专门的“参天可汗道”和定期朝贡制度。这一双重身份打破了中原与游牧民族长期对立的局面,大唐由此成为了东亚世界公认的天下共主。

然而,这种秩序之下早已潜藏着深刻的裂痕。均田制被逐渐瓦解,府兵制转为募兵制,节度使集军权、行政权和财权于一身,权力极度膨胀,朝廷与地方的力量平衡被悄然改变。
李林甫为了巩固相位,大力提拔胡人将领,“胡人忠勇无异心,且无文吏干政之患”,理由是他们没读书,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唐玄宗则沉醉于《霓裳羽衣曲》的华美,将朝政先后委托于李林甫、杨国忠。
这无疑是权力的异化,帝国统治者逐渐与统治的现实脱节,沉迷于权力的表象而非实质。安禄山,这个粟特与突厥的混血儿,正因为看透了这一点,然后以其狡黠与表演天赋,在帝国最核心处积累了颠覆它的力量。

755年冬天,安禄山挥师南下,不到两个月便攻陷洛阳。潼关失守,玄宗仓皇西逃;马嵬坡下,杨贵妃香消玉殒。这不仅是军事失败,更是政治合法性的崩溃。皇权神性被彻底解构之后,玄宗连自己最宠爱的妃子都无法保护,凭啥保护他的子民?
同一时期,张巡守睢阳,粮尽食人,仍不投降,展现了儒家忠君思想的极致。永王李璘之乱,皇室成员为争夺帝位而兵戎相见,暴露了权力斗争的残酷。颜杲卿、颜真卿兄弟奋起抗敌,一门忠烈。
许多地方官员或降或走,如鸟兽散,甚至为叛军效力。人性在极端情境下的复杂面貌,忠诚与背叛、勇敢与怯懦、无私与自私,在这场动乱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安史之乱后的大唐,已非昔日大唐。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皇权式微,大唐进入“后盛世时代”。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道出了这个时代的集体创伤。王维的“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更朝天”,表达了知识分子对秩序混乱的迷茫。
但正是在这种秩序破碎的背景下,大唐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开始了艰难探索。探索如何制约节度使,探索如何治理军队,探索如何改革税制……探索帝制时代如何转型,其目标并不在于恢复旧秩序,而在于创造新规则。
从哲学层面看,安史之乱也揭示了文明的存在困境。任何秩序都包含着自我否定的种子,盛世的包容孕育了安禄山,盛世的自信导致了边防军事化,盛世的繁荣掩盖了制度的衰变……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盛世是一把双刃剑,既伤人也伤己。文明是一个潘多拉魔盒,天使与魔鬼同在。大唐的悲剧就在于,它的优点恰恰就是它的弱点。
始于需求,终于奢侈。文明从来都不是死于他杀,而是死于自杀;文明的死亡也并非因为遭遇挑战,而是失去了应战能力,一碰就稀碎。
安史之乱后,中国历史进入一个新阶段。赵宋从这场动乱中汲取教训,强化文官统治,削弱地方军权,系统性推行“以文驭武”政策。读书应举成为社会上升的唯一正途,习武从军沦为次等选择。武人开始怀疑自身价值,主动向文治靠拢。

从某种意义上说,安史之乱不仅终结了一个朝代,更终结了一种文明可能性——外向、包容、尚武的唐文明,逐渐转向内敛、保守和文弱的宋文明。由此,中华文明进入了一种内敛的文明形态。
这种形态在承袭宋制的明朝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比如明朝在大体收复元朝旧疆之后,并未选择追随蒙古帝国的世界扩张步伐,而是重回亚洲,建立以中原王朝为核心的“中华亚洲秩序”。
同样,郑和七下西洋,其舰队规模令人叹为观止,其足迹遍及东南亚、南亚、西亚乃至东非海岸,却并未占领他国一寸土地,更没有建立殖民地。

在人类历史长河中,明朝就像一支装备强大却中途返航的特混舰队,它证明了中华文明拥有征服海洋的能力,却毅然选择了大陆的厚重。但这又是地缘政治、文明传统、王朝性格综合而成的必然结果。它考量的不是一场战役的胜负,而是一种文明能否持久。
所以,读懂安史之乱,就是读懂大唐从神坛跌入凡尘的过程,读懂中华文明在辉煌与创伤、秩序与混乱、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挣扎与成长。它告诉我们,文明的韧性不在于永远避免危机,而在于如何面对危机,以及危机之后仍能找到前行的力量。

我觉得这或许就是中华文明的成年礼,少了几分锐气,但多了几分成熟;少了几分莽撞,但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几分计较,但多了几分豁达;少了几分执念,但多了几分通透;少了几分棱角,但多了几分圆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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