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桥镇历史初探
邵家桥镇历史初探源起
从思南县城逆乌江而上,穿过腾龙峡即是邵家桥镇。镇中有街道数条,询问其设集市自何时起,上了年龄的皆道:恐已有数百年!但究竟自何时开始有集市,都不能回答。或问其名字从何时起,亦是一脸茫然,只知这里的一条水沟上曾有邵姓先辈建的一座石拱桥而得名。笔者因近年来留心方邦文献,常有朋友问及此事,苦于不能回复,遂多次向地方乡贤打听,又查阅大量古籍文献,终得以知其一二。
入黔十姓的“邵”氏
本地邵氏家族,是客居思南较早的家族之一。传闻中的入黔老十姓,“张、杨、安、邵、李、何、冉、谢、朱、秦”,邵氏赫然在列。据《儒行昌后图书》载,宋政和元年(1111年),陕西人安崇诚率十大将军入黔,征三十六洞,因平叛有功授义阳元帅府元帅。战争结束后,十姓就地落业。民间传讲最多的是征“金头和尚”,安家传金头和尚是任则天,一说是任大都、任二都两兄弟,也就是任家所讲的任政隆养龙马惹妒之事,又说叫冉都云,各有说法。2024年春,从沿河的秦双勇兄处得见《秦氏族谱》,书中提及明朝正统间蒙古的“瓦刺军”,作者亦称其为“金头和尚”,确实从元朝军队的打扮,真有点“金头和尚”的样子。另《张氏族谱》及嘉靖《思南府志》都有述及是“金头和尚”是元朝之事,也就是说时间上存在不同的版本。邵氏先祖在《安氏族谱》中记为邵武周,子孙无记载。2024年冬,借回乡之际,与邵宗明老师同赴上头坝观《邵氏族谱》,得知这支邵氏始祖是邵阿臣,字大兴。与安家所述有异。书载“领命南征,克复金头和尚,立下汗马功劳,得授思南大堡龙泉坪中脑正长官之职”,由见本地邵氏认为本姓就是平“金头和尚”的十姓之一。另见田太璞撰《田氏族谱》亦载“安置水墀坝一带地方分与各姓住居,受分张姓坐大堡;杨姓坐毛岭;安姓坐龙泉;邵姓坐邵家桥……,十大姓从此各遵分授契界,居住管理”的记载,可知邵家桥邵氏就是“入黔十姓”的邵氏。
邵氏入黔时间与迁徙
究竟邵氏是何时入黔,《邵氏族谱》有载同治八年(1869年)的序文,文章讲“昔余家自唐朝钦命南征”字样。其述是唐朝来黔南,这当然不可信,故邵光德、邵光容、邵尧礼等先生在重修族谱时采用了《安氏族谱》的说法,即政和间与安崇诚来贵州。经笔者查证,思南《安氏族谱》目前所见最早是崇祯十六年(1643年)的《安氏淮仁谱》,首篇序言即由兵部尚书孙顺所作,书中收录崇祯十五年(1642年)由安崇熙所写自述安氏源流,再为嘉庆壬申年(1812年)蛮夷司安纯仁所修族谱,复为同治七年(1868年)安宅仁所修,上述诸谱皆未述及安氏领十姓入黔半字。安氏领十姓入黔其实出自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由安志儒、安体道主持刻印的《儒行昌后图书》,此书是嘉庆间杨家坳人安舒泰、安意泰、安景泰等人遵儒请祖临笔而成。什么是“请祖临笔”?其实就是类似扶乩,托先祖之名而写。中间有不少神化先祖之事,可见其并不能作为史实看待,引用其资料与把《三国演义》当作《三国志》来看没什么区别。书中所谓的安氏领十姓入黔,自然是无从谈起,难怪书中的十姓和本地传闻的十姓祖先姓名完全对不上。另思南张氏宗祠曾有副文为“四房派洐无双品;十姓人推第一家”的对联,可为旁证,究竟是安氏还是张氏带入贵州,还待考证。但笔者从邵氏世系上推,认为《张氏族谱》所说元代“至正初年征剿古州金头苗蛮和尚”之说比较可信,《思南府志》则更具体化,认为“金头和尚”之叛是至正二年(1342年)的事情。当时邵阿臣之父邵君美避祸居江西瑞州府上高县,生子阿臣、阿衡,居住过陕西西安府三原县高阶檐石水井,后邵阿臣入黔平金头和尚,落业今德江龙泉坪一带,第二世邵秉彝与邵秉道落业邵家桥上头坝,在九门滩一带屯军驻守,此处为天然险要之处,《黔记》所谓“沙渚萦回,水分九派”所在。后长房子孙开辟万胜屯后邵家山,邵家桥由二房后人居住,以此为中心繁衍子嗣。约在清中期,定下二十字辈,至今可见者,长房仍主要在二十二至二十六辈人之间,二房后人在二十一至二十五代人之间,第二十代人“光”字辈尚有存在者。其后人目前在思唐镇、孙家坝、塘头、三道水、文家店、石阡、印江、铜仁、镇远、施秉等地皆有,明末曾设邵氏宗祠于邵家桥街上。
“邵家桥”最早见诸文献
邵家桥建设时间还是很早的,但从目前可见贵州文献,较早的《贵州图经》、《思南府志》皆无记录。有其记载最早的文献是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石阡知府郭原宾的《石阡开河议》一文,提及邵家桥于万历初年开场之事。再是贵州巡抚郭子章的《黔记》,中有提及“思南府学田: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巡抚江东之、巡按应朝卿发银,檄知府赵恒置,岁收仓斗谷叁拾石,以助贫生婚丧。壹分在邵家桥,计贰大丘,每年纳谷叁拾石,知府赵恒建仓于启圣祠前,收贮以济贫生”;“赈田: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巡抚江东之、巡按应朝卿置。邵家桥壹分壹丘,南北至路,东西至民田,除粮差岁纳市斗谷贰拾叁石壹斗”。可见至少在万历初年,邵家桥已经形成地名,而且是个不小的村落。由此可知,其历史还可向前追溯。民间传说“先有九门滩,后有邵家桥”,大概能说明邵氏的大致迁徙路径,难怪《思南府志》未见“邵家桥”,只有“九门滩、山人家(疑仙人家之误)”,或许正是邵家桥开场以后才慢慢取代了原有的大地名。但因《邵氏族谱》中亦只字未提,建桥碑记无从得觅,其修建时间还待继续考证。
古桥何处觅
谈到其名称源来,老辈人讲是因为从珠池坝下来有一道水沟,经过枫香林,两山紧逼,每逢雨水天,沟中之水顺势流向街上,以前大阡、珠池坝、青杠林等处又有水源流向此地,因旧时森林茂密,自然环境没大的破坏,水沟中可以说是经年溪水常流。在二沟交汇处,人们往来自然不是很方便,此处当时以邵氏家族为大,有“邵半场”之誉,故由其承头修建。老辈人传说桥体建造宏大,有三个拱洞,在本地石桥中非常少有,故而原来的地名失传,渐而村寨因桥得名,后集市设于此,其自然成为了广义上的大地名。桥的位置就在今天邵家桥中学右边街道,原来去粮站的那条新街街口。又向曾在邵家桥中学教书的田老师打听,其述就在现在的中学旁边田洪光家老房子门口,即以前的综合饭店位置,旁边还有一口水井,与家父回忆的基本一致。小时候听家父讲,大概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还能看见桥面,不过下部早已被泥沙填埋,究其原因,是清代某次大洪水将原有沟道冲毁,山溪改道所致。又向八十年代曾在碓窝小学读过书的邓姓朋友打听,当时已不见踪影,故我们这代人更是无缘目睹了。小时候读书看见街道挖下去近一米余,才看见以前的堆土层,青花瓷、残砖破瓦遍地皆是,可预其深埋程度。
邵家桥开场
讲到其由来,再说形成街道时间。按石阡知府郭原宾的《石阡开河议》载:“万历六、七、八年(1578、1579、1580年),因思南府属邵家桥、塘头各开场”,可知邵家桥镇集市设于万历六到八年间,至今将近四百五十年的历史。究竟为何会设集市呢?这与过去税收有很大的关系,从郭知府文中得知,当时思南、铜仁、镇远几个府都有河道,各处商人舟楫来往,地方政府以此取税,用作地方财政基金,可以讲都是得水利交通之便。而石阡府只有西门外龙底江小河一条,直通思南府两江口,其中乱石横滩,向来不通舟船,城里没什么商业,只有从当时的板桥场取税以作支撑。(思南县板桥历史浅说)板桥之地,开发是很早的,近年出土有汉代和宋代文物,在永乐间又设有巡检司。明代设镇远卫后,这里的板桥屯属镇远,朝廷自然也有屯军,而当时到处都是动荡,老百姓为了生计作想,故于此处安家者颇多,久而人烟成集,车水马龙,商铺多达百十余家。石阡府自然得其便利,每年取税多达两百六十百余两,地方公差、劝农、祭祀、奖励等费用皆依赖于此。但人是有惰性的,喜欢追求便利;而商人趋利,更是苦心钻研。若在邵家桥、塘头经营,比之去板桥,要省十数里担运费用,所以在邵家桥设集市是商人的思考,占很大原因,毕竟都想以最小的成本获得更多的利益。逐渐板桥场开始萧条,邵家桥、塘头渐渐热闹起来了。郭知府万历二十四年(1592年)当任时,自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结果,复兴板桥场当然不现实,于是想到开通龙底江这条水路,遂上书贵州巡抚江东之,江巡抚听闻此事,经过反复思考,认为这是一件利在千秋的事,也同意开河道,并亲自作《开河檄》,至今存《瑞阳阿集》,这当然已是后话。
古镇兴盛
清初,江苏江阴人陈鼎,原故客居云南,得以饱览西南山水,最终汇为《滇黔纪游》。至今仍是研究西南的重要文献,其中有一条提到当年的思南府。文曰:“黔中诸郡皆荒凉,惟思南府最盛,有水道通舟楫,货物俱集,而人文亦可观,较之石阡思州有天壤之隔矣!”作为一个外地人、旁观者,其评价是比较客观的,但也说明郭知府的判断是对的,正是水道交通之便利才有了思南之兴盛。而邵家桥正值乌江中游平缓之处,这一段过去又称德江,按民国时萧海源先生讲,乌江水急滩险,到思南这一段很平稳,舟楫行人得其便利,是有德江之称。从各种记载看,邵家桥能设集市是必然,因为早在正统年间开始,陕西、江西等地居民迁徙至此。如本地的赵家坝赵氏、珠池坝的邓氏、三角坝的田氏,如今皆在二十代人左右。另鱼溪沟陈氏,王氏等皆江右移民、亦有十六七代人,乾隆间在今邵家桥街上还建有江西会馆;包括宋元时此地邵、朱、谢、李四姓;毛坝的王、周、胡、萧、唐等姓,赶集人口在当时也算可观,而附近只有思南场、板桥场,购买物资极为不便,种种情况看,设场更是当紧,商人们自然洞察到了这点。从万历《贵州通志》记载万历七年(1579年)九龙寺的兴建可以佐证,此寺我考证为当时是本镇第一所寺庙,规模还很大,有石狮子一对、山门三间、大雄宝殿、启圣祠、梓潼阁等建筑,占地约3000平方米,坐东朝西。而邵家桥场就设于建寺前一年,可想而知当时人烟密集,不然谈何有开设集市,建立寺庙的可能性。
时代动荡
到了康熙间,邵家桥迎来第一次动荡,吴三桂残兵经过此地,导致百姓流离失所,集市变为废墟。思南知府刘谦吉《仙人洞记》中讲“…而独以邵家桥者,负城郭地,初固屋比肩摩,壤相错也,今变而为墟矣!民死于锋镝者,不知几矣;凶年而填于沟壑者,又不知其几矣;即十有一存,而苦于苛政徙他乡者,又不知凡几。一望萧条,鸡犬不闻…”,《郭氏族谱》亦载“忆自申、酉之秋,滇黔骚动。至壬子之际而坏乱已极。迨后兵苗杂处,人民逃窜…”。直到乾隆、嘉庆间,此地又才恢复旧况,不料咸同兵乱又将原有平静打破,鱼溪沟一方古碑载“咸丰初年,铜匪兹扰至此”,直到后面咸丰六年(1856年)三月才平定。民国《德江县志》载“知府福奎札举人饶以爵、拔贡萧锡桂等,率团练复城,大破红号于邵家桥,敌奔桶口”,《平黔纪略》对此事亦有描述,“咸丰六年(1856年)三月十八日,知府福奎,率团练于邵家桥捕剿红号毛大仙等,陷毛营三座,毙一千八百余人,擒二百四十余人”。到后面的白号倡乱,因邵家桥离县城颇近,自然难逃此祸。咸丰十一年(1861年)四月,时刘义顺与黔阳王何继述等复据守江家寨老巢,遣伪萧王及李幺公等率黄号数万据荆竹园,势张甚厉。自罗家岩抵石阡府,下至三道水,抵思南府,环地数百里皆被侵害。《邓将军战功纪略》中述“而安化之塘头,临水为市,商贾辐辏,邵家桥其喉地也。居民震恐,以难告。于是熊公檄总兵金公泰文,与公由邵家桥进兵,饬各团戒严,而自统大军督其后。师次邵家桥,贼方焚劫民聚,闻我军至,不战自溃。公追蹑二十余里,生擒百余贼,得伪元帅杨大五等三名,斩之”。历经多次磨难,所以一直到民国时,邵家桥只有一条独街,后面增设了新街,基本没什么大的变化。每月逢三逢八几日,居民风雨无阻,各处都来赶场,热闹归热闹,缺点就是人多拥挤。遂在清末又曾设街道于鱼溪沟沙角坪王家沟,在一排古树的下方赶场,沟上面即王家院子,因只赶一边,故称半边街;河西的凤鸣场未经允许,见势也在渡口沙坝上设场,结果经人举报,鱼溪沟、凤鸣场两处遂被要求停办;赵家坝亦在清末形成集市,一直延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邵家桥则是到了解放后,九十年代后期才逐渐形成现今格局,老辈回忆当时赶场,因只有一条街,又是思南到石阡的主干道,故堵车是常有之事,还好后面又增设了移民街,近年又重增陈家寨到镇上一条街,地方特别打造管理,反而原来的老街没那么热闹了。
邵家桥过去的经济产业
翻开《思南府续志》,可见邵家桥道光间有商铺80余户,算是个不小的集市。近日又在上海图书馆查到一份《湘滇线云贵段附近各县经济调查报告书》,出版于民国十九年(1930年),书中提及邵家桥有商户100家左右,主要交易盐、米、山货及杂货,常年赶场人数在300人到500人之间。从书中见有将思南的地名误为他县者,可知作者并未实地考察,或是取材于当时的资料,虽不能确定此为真实数据,但也应相差不远。陈家寨至今有个渡口,人称“盐码头”,从邵容光先生回忆文章得知,至少在民国时已有这个名称。另今天思南港的的位置,旧时也称为“盐码头”。这两处便是当年从四川运盐的转运口,旧时数十支船常年在渡口间来往,本地的五倍子、桐油等也藉此运送到外地。民国间,鱼溪沟人陈安泰在外学得染布手艺,回村后在今竹林湾唐家园建立一所染布作坊。据其孙陈典开讲述,在正房子后面设有三间房子,一间一口染缸,共三口,用蓝靛染布,再用石碾碾压,之后便是晒布,有自己的一套方法。渐成这一带有名的厂家,因染的布光泽鲜明,久而不褪色,故人称“染坊陈家”,这一带也以染坊为地名。其染的布除销本地的邵家桥、赵家坝、塘头,还从盐码头远销思南、石阡、印江等县,销售方式主要是单卖,老百姓要多少剪多少,另就是批发。因其手艺精湛,洋蕉溪村的邓淑山慕名学艺,拜陈安泰为师,其后人称为淑山公,真名反而不清楚。第二任染坊主人是陈常泰,將其手艺发扬光大,街上人邓从江又拜师门下,将陈家手艺远播乌江两岸,邓家所用的碾布石至今尚存。另在毛坝大龙头村曾有煤厂一座,在王洞岩下方,从当地的文书及传说,可知煤开采于光绪十二年(1886年)。最初是秀山人杨俊智入籍大龙头,佃租到高义顺家的煤洞两口,后又租到高怀礼、高腾蛟、萧大贵之山。主人家以“每年认租钱五千文”租给了杨家,高家恐杨家租不长,遂又另立契约,准杨家子孙后代开采,不得干扰。当地产煤据笔者发现的文献契约可知,民国十八年(1929年)“自三月初四日起收至四月廿四日止,每日数船,略计四百余船”,五十天的时间产四百余船之煤,一日当在八、九船,可预其产煤之多。据当地传说,煤从清渡河下运思南、印江,至官路口上达石阡、湄潭,大坝场的铁厂用煤亦出于此。当年供不应求,煤厂遗址尚存。笔者的高祖父当年便是转卖桐油、棬油起家,后来第二子王朝梁始设榨坊于半边街,民国中后期,其长子王朝栋亦开办榨坊,生意红火,一时远近闻名。种种遗迹及传闻可证当年邵家桥的产业多样,经济较为发达。
过去与现在
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本地古建筑邓家祠堂、仙人洞、九龙寺等相继拆除修建营盘上粮站,据说是思南县较大的几处“万石仓”之一。江西会馆因是中学驻地,保留到了九十年代;蚕家寺在民国时思南地下党肖次瞻曾在此创办小学,解放后仍为学校,保存到1971年冬季,赵家坝公社划归孙家坝时拆除;先锋的白塔在那场荒唐的闹剧中也被炸毁,目前本地所存古建筑仅有一两处。2013年随着江边大道的开发,从清渡河到洋蕉溪的官路,永远的存在记忆中,仅有官路嘴、官路、官坡、五里厅等地名任人追忆。好在思南新城、教育园区、思南中学、新一桥、石材厂、思南港的落地,给这座古镇增了几分新气象。当年的瓦房取而代之是遍地高楼大厦,已经看不出四百多年的沧桑,留给我们的只有儿时那深深的记忆,古籍中冷冰冰的文字,时而且浮现在眼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作者:王汉林,思南人,好文史收藏,书画鉴定,有诗赋文章见诸杂志报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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