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年前克非送病号去建昌县51野战医院。
我在三营部卫生所,去兴城师医院,兴城204医院送过几次病号。但是,记忆里经久难忘的是去建昌县51野战医院送我们营9连的一名战士,他得精神分裂症了。
在我送他去建昌县51野战医院之前,他被送过一次,大概是住了一段时间院。因为是初犯(病),住了一段时间又回到连里。
第一次不是我送的,回来也不是我接的。现在想想应该是我们所老卫生员我师傅四川75年兵熊老兵去送去接的。
估计是好事不能可我师傅一个人来,加上卫生所68年河南兵,何医生对我又非常好。
那是1979年春节过后,辽西大地乍暖还寒,三营部前小广场上的一排白杨树还没有发芽。但是,春风刮起操场上的尘土,在营区飞扬。
这天下午,何医生匆匆忙忙关上他自己的房门,推开我们处置室门,站在门口,河南口音说,小yan你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坐火车上建昌县51野战医院,送9连那个得精神病的战士。
何医生递给我一张团卫生队的转院手续。
我立刻紧张起来,我,让我送精神病患者?
我说,我自己送吗?
何医生,你自己送个毬!9连卫生员小周,还有那个战士的班长,还跟个战士,你自己整不了。我放心多了。
好像是半夜的火车,我也是半夜背着药箱子去的9连连部。
9连连部,一个木头条子长椅子上坐着三个人,左右两边是病号的班长跟他们班的战士。
我是第一次面对这个患病的战士,后来仔细考证起来,他不是山东兵,也并非姓胡。他应该是78年丹东一带入伍的。时间太遥远了,他姓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但是他的表情我一辈子忘不了。
他的脸上通红通红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他的班长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他在呼呼的喘气,敌意般的看着我,其实他不犯病他是认识我的,我在营卫生所,我不认识他,他认识我。
我临去9连前,何医生叮嘱我说,去了把他领章帽徽扯下来。
我领会了何医生的意思,他是有经验的,他的意思是,患者可能在火车上作妖,戴领章帽徽影响解放军形象。
患者坐在他的班长跟他们班的战士中间,胳膊被左右俩人挎着,自由动弹不得。
我说,摘下他领章帽徽吧,9连卫生员小周76年湖北恩施入伍。过去把他领章帽徽扯了下来。
我们就在夜色中,走出9连门岗二号门,向白庙子火车站方向走去,仿佛是过了一个小桥,夜幕下白庙子火车站就朦朦胧胧可见了。白庙子火车站地势很高,火车道线在沟里,没有什么站台。
我们买的是到建昌县的火车票,我买的。多少钱也记不得了,应该是一块钱左右吧?但是坐了好几个小时火车,到了建昌县火车站,天已经大亮了。
火车上都是老百姓,年龄大的还穿着抿裆棉裤,年轻妇女奶胸前抱着的孩子,也不避讳,直接露出白花花的奶子,喂孩子。那个年代的人单纯,没有那么多想法。况且我们是人民子弟兵。
我们几个大概是太困了,放松了对兵号的管理,我在睡梦中,挨了患者一拳,把我嘴鸭子打出血了。这个时候班长跟战士站了起来,班长说把他绑起来吧!担心伤到旅客。
旅途是惊险的,困意也随着他的一拳,彻底没有了。
出了建昌县火车站,又冷又饿,大风呼呼的刮。
我说,咱们找地方吃点饭吧?那个年代建昌县火车站前也没有什么饭店,远远的看到一家灰瓦白墙的老旧平房,门栏上一块脱漆的牌匾,上写“人民大众饭店”。
我们跟押送俘虏似的,架着病号进了饭店,几张破桌子,没有几个人吃饭,饭就是高粱米饭,一碗菜汤,感觉没有我们部队伙食好。还得付全国粮票。
病号班长几次努力喂他的兵,就是不吃,还嗷嗷叫。
后来有人说,建昌县火车站到51野战医院有一个小票车,我们不知道,估计前一次他们去送病号也没有坐那个小票车,到底有没有,今天也无法考证了。
记忆里我们找了一台农民的四轮子拖拉机。
开拖拉机的是一个50岁上下的农民,他看到我们绑了一个人,穿军装没有领章帽徽。
我说,我们着急去51野战医院送病号,能不能拉我们去一趟?我给你费用。
他坐在露天驾驶座上,正在卷旱烟,卷烟的手都是裂纹,非常粗糙。但是卷烟动作很是熟练,他先是用舌头舔了一下卷好的烟卷,又拧了一下烟屁股,划了两次火柴,点着,吸了一口,抬头冲我说,绑他嘎哈?他什么病?
我说,精神病。
农民说上车吧,不要钱,这孩子父母知道不?得这病,够可怜的。把好,路不平。
军民鱼水情,我们被农民大哥深深感动。
到了51野战医院大门口,我大概是掏出两块钱往农民手上塞,他一把把钱扔地上,说,不要钱,好好给他治病!
开车就走了。
这个时候,病号应该是条件反射,看到医院大门,一下子正常了,他坐地上就哭,说,班长卫生员,我没有精神病,我没有病,我要回部队,我不住院。
句句扎在我心里。
我蹲下来,用手给他擦眼泪。
我说,都到医院了,我们不能就这么把你再带回去,怎么回去,我们没法向上级交代,我知道你没有病,你先住一段,我们再过来接你。
进了医生诊疗室,因为他有病历,又是重犯(病),几分钟医生就把俩穿军装,军装外着白大褂的年轻男护士带过来了,过来架着病号就往旁边二楼上,一个铁栅栏门咣当一声关上,又插上。这个时候病号转头在哭,喊着别忘了来接我……。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