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b:作者] 发表于 2025-11-1 15:29

连国军都头疼的悍匪乔日成,1943年为何散尽家财与日军血战四十天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1943年,豫中会战的炮火将中原大地化为千里焦土。
国军溃败如潮,座座城池沦丧于日军铁蹄之下。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中,悍匪“乔阎王”乔日成向来只信奉一本生意经。
从不做亏本买卖。
可当已被放弃的临阳城破,所有人都仓皇逃亡时,这个最精于算计的枭雄却做出了最疯狂的抉择。
他散尽毕生财富,率五百残部调头奔赴这座死亡孤城。
究竟是怎样的血海深仇,能让他不计生死?要用一场豪赌去清算的那笔神秘的“账”?

011943年的秋天,豫中的风好像比往年都来得更早,也更硬。
北风卷着太行山下来的黄土,在旷野上打着旋,糊得人睁不开眼。风吹在脸上,不像是抚摸,更像是拿了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
临阳城外,官道南边的一片破庙和荒地里,黑压压地驻扎着一支队伍。五百多号人,几百匹马,人不动,马也安静,只有偶尔打个响鼻,甩甩尾巴。
这气氛太怪了,不像是打了胜仗的歇脚,更不像是准备开拔的喧闹。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压抑,像这漫天的黄沙一样,钻进每个人的领口和心里。
队伍的头儿,是乔日成。
道上的人,不管是敬他、怕他还是恨他,都叫他一声“乔阎王”。
说的是他算计人心,比阎王殿里的判官还准;动起手来,比索命的无常还狠。可乔日成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凶神恶煞的土匪头子。
他三十多岁,个头不算高,但身板敦实得像一块磨盘石。一身半旧不新的黑色绸布短打,收拾得干净利落,腰里左右各掖着一把擦得锃亮的镜面匣子。他不说话的时候,眯着眼,那神情不像是在琢磨下一票买卖抢谁,倒像个生意兴隆的当铺掌柜,正盘算着这个月的进账。
此刻,这位精明的“掌柜”,正站在一个光秃秃的土坡上,手里举着一个德国产的望远镜。
那玩意儿是他前年从一个倒霉的国军军官手里“借”来的,比他手下任何一个兄弟的命都金贵。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对着远处临阳城的灰色轮廓,已经足足有一个时辰了。
城头上,那面膏药旗被风吹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像一块脏兮兮的破布。
他手下的二当家张莽,扛不住了。这汉子长得人如其名,外号“黑铁塔”,一身疙瘩肉,脑袋跟石锁似的。
他凑到乔日成身边,压低了那口洪钟般的嗓门,瓮声瓮气地问:“大哥,兄弟们都等着呢。咱们到底是打,还是走啊?这临阳城,听说中央军一个整编师都没守住,连夜就撤了。咱们这点人,进去干啥?给小鬼子塞牙缝都不够。”
乔日成没回头,眼睛依旧黏在望远镜上。他的声音像是被这风沙磨了三天三夜,沙哑得厉害:“再等等。”
他不是在看城头,也不是在看城门。他的视线,越过城墙,死死地锁定在城内东南角的一个方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里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民房屋顶,灰扑扑的,跟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
张莽不懂,也不敢再问。他知道大哥的脾气,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可底下兄弟们的议论声,已经压不住了。
“听说了吗?老大把咱们在山里存的家底,全都倒腾出来了。”一个老匪徒蹲在地上,一边磨着他的大刀片子,一边跟旁边的人嘀咕。
“何止啊!我亲眼看着的,一箱一箱的金条、大洋,还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古董瓶子,全让老大拿去跟黑市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换了这批枪子儿。咱们那可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家当啊!”
队伍里的气氛越来越骚动。这群人,都是跟着乔日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信奉的是乔日成亲手立下的规矩:“捞一票就走,绝不恋战。兔子不吃窝边草,硬骨头不乱啃。”
可现在,大当家一反常态,不仅吃了“窝边草”——临阳城离他的老巢太近了,还要啃“硬骨头”——日本人。
最要命的是,他把所有人都当命根子的家财全砸进去了,这叫孤注一掷。
三当家,一个瘦得跟猴儿一样的中年人,人称“白纸扇”的李斯文,急得在破庙里团团转。他读过几年私塾,是这伙人里的“文化人”,专门负责出谋划策和记账。他一把拉住从土坡上下来的张莽,急赤白脸地说:“二哥,你得劝劝大哥啊!这不是做买卖,这是玩命!是拿咱们五百多号兄弟的命,还有咱们这么多年的积蓄去玩!为了个啥啊?图啥?”
张莽也满心犯愁,但他比李斯文更信服乔日成。
他摇摇头,像头烦躁的公牛:“你懂个屁!我跟大哥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你没瞅见他那眼神,像是要把临阳城生吞活剥了。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北风刮得更凶了。乔日成终于放下了望远镜,面无表情地走下土坡。他没理会沿途那些探寻的目光,径直走进破庙的正殿,那里已经升起了一堆篝火。
“都过来。”他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十几个小头目立刻围了上来。
乔日成没说半句废话,蹲下身,从篝火里抽出一根烧黑的树枝,就在满是尘土的地上画了起来。横平竖直,拐弯抹角,没一会儿,一幅临阳城的简易地图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今晚后半夜动手,都听好了。”乔日成用树枝点着地图,开始部署,“张莽,你带一百人,从西边的水门进去,动静要小。进去后别乱动,就在这条‘鱼骨巷’里埋伏好。巷子两头的房子,给我拿炸药包都塞满了。”
他又指向另一处:“李斯文,你带五十个枪法好的弟兄,摸到这个钟楼上。那儿是全城的最高点,给我把机枪架起来,不用先开火,听我号令。”
他一条街一条街地指,一个点一个点地派人,命令精确到“哪个墙角要埋土炸药,哪个屋顶是最好的机枪点”,甚至连“城里有几口能打水的老井”都一清二楚。他那样子,不像是要带人攻城,倒像是他就是这座城的主人,正在布置一场关门打狗的好戏。
听着听着,连最信服他的张莽都忍不住了。他猛地往前一步,粗大的嗓门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扑扑往下掉:
“大哥!你今天必须跟兄弟们说句实话!这临阳城里头,到底有啥宝贝?是埋了前朝皇帝的金库,还是藏着哪个大军阀的宝藏?你要是说不出个道道来,我张莽第一个不服!兄弟们跟着你,是图发财吃肉,不是给谁当炮灰,不明不白地把命撂在这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乔日成身上。这是弟兄们第一次,有人敢当众这么顶撞他。
乔日成缓缓抬起头,昏黄的马灯光从侧面照过来,把他半边脸都隐没在阴影里,显得阴沉得可怕。他没发火,没像往常一样拔枪。他只是盯着张莽,那眼神像两把锥子,要把张莽看穿。
大殿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乔日成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石头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里头,没金子,没宝藏。”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但有一笔账,一笔只有我乔日成才能算的账。日本人欠我的,我得亲自来收。”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地上的地图上,声音变得更冷,“官军?他们算不清这笔账。”
“账?”
这个回答,比说是金山宝藏,更让所有人感到困惑和不安。什么账,值得用五百条好汉的命和全部家当去算?这账本是用金子写的,还是用人血写的?
乔日成不再解释一个字,只是挥了挥手,哑着嗓子命令道:“都按我说的,去准备。”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默默地散开了。没人再敢多问一句。
夜色中,乔日成独自站在破庙门口,望着临阳城的方向。
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的背影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异常孤单,也异常决绝。那座死城里,到底藏着他怎样的过去?
02要说清乔日成到底要算一笔什么账,这事儿,得把时间往前倒个二十多年。
乔日成不是天生就姓“乔”名“阎王”的。
他原本只是个没名没姓的野孩子,是从临阳城南边一个叫乔家庄的地方跑出来的孤儿。那年头兵荒马乱,加上大旱,他爹娘先后都填了沟壑。剩下他一个人,就像一棵被拔了根的野草,只能随风滚。
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干过。跟野狗抢过大户人家倒出来的馊饭,被咬得鲜血淋漓也死不松口;半夜里饿得眼发绿,就敢一个人摸到地主家的粮仓顶上,抠开瓦片,用个小布袋一点一点地往外掏粮食。他个子小,干瘦干瘦的,但脑子灵,心也狠。他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世道,想活,就不能要脸,也不能心软。
十几岁那年,他流浪到了临阳城。连着三天没找到吃的,饿得头重脚轻,眼看就要昏死在一条小巷的墙根下。就在那时,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停在了他面前,接着,一个冰冷的、硬得能硌掉牙的馒头,砸在了他怀里。
他猛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穿着一身灰布长衫,山羊胡,一双眼睛像鹰隼一样锐利。这老头是城里最大的当铺“恒源当”的掌柜,人称“老算盘”的钱四海。
钱四海不是什么善人。他之所以丢下那个馒头,是因为他从这个饿得快要断气的半大孩子眼里,看到了一股子不一样的劲儿——不是乞求,不是绝望,而是一头饿狼在死死盯着猎物的狠劲,还有一丝藏在狠劲底下的精明。
“想活命不?想活命,就跟我走。往后,有你一口饭吃。”钱四海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他跟不跟。
乔日成想都没想,抓起馒头,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钱四海收留了乔日成,让他当铺子里的学徒。但他教的东西,跟别的铺子完全不一样。他不教乔日成仁义道德,也不教他怎么笑脸迎客,只教他三件事。

第一,认人。钱四海跟他说,进当铺的人,三教九流,个个都有故事。你得学会看。看他的穿着打扮,是真落魄还是装可怜;看他的言谈举止,是真急用钱还是想设套;最要紧的,是看他的眼睛,那里面藏着他的家底,也藏着他的底线。看准了人,你才能拿捏住他,把生意做到骨头缝里去。
第二,算账。“恒源当”明面上是当铺,暗地里也放高利贷,做些倒买倒卖的无本买卖。钱四海有一把用了几十年的紫檀木算盘,打得比谁都快,也比谁都精。
他逼着乔日成学算盘,告诉他,这世上万事万物,都能算成一笔账。一笔买卖的本钱、利息、风险,一个人的价值、用处、能榨出多少油水,都得用算盘清清楚楚地拨拉出来。账算得越精,你活得就越明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守规矩。钱四海的规矩很简单,甚至有些冷酷:“账,不能错。欠了别人的,到期必须还,哪怕是刮骨割肉;别人欠了你的,更得一分一厘不少地拿回来。这是天底下最硬的道理。谁坏了账,就是坏了规矩。坏了规矩,就得付出代价。”
乔日成就像一块干透了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在市井和黑暗中淬炼出的生存法则。他没在钱四海那里感受到半点父爱般的温暖,老头子对他非打即骂,但乔日成心里清楚,钱四海是在教他真东西。是在把他从一个只会跟野狗抢食的孤儿,塑造成一个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算账”的人。所以,他对钱四海的感情很复杂,是畏惧,是依赖,更有一种扭曲的、近乎崇拜的敬重。钱四海,是他灰暗童年和少年时代里,唯一抓住的那根“绳子”。
有一年冬天,一个借了高利贷破产的商户,红着眼提着一把杀猪刀就冲进了“恒源当”,嘶吼着要跟钱四海同归于尽。当时铺子里只有钱四海和年少的乔日成。钱四海被逼到了墙角,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是乔日成,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不知从哪来的一股狠劲,抄起门边的一条长板凳,悄无声息地绕到商户背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在了那人的后脑勺上。
“哐”的一声闷响,商户应声倒地,血混着脑浆淌了一地。
钱四海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抽搐的尸体,又看了一眼手里还紧紧攥着板凳、胸口剧烈起伏的乔日成。他没夸他,也没骂他,只是慢条斯理地走回柜台,冷冷地拨了一下算盘珠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一条人命,平了一笔烂账,划算。”
他抬起眼皮,看着乔日成,继续说道:“但你记着,日成,咱们是生意人,不是屠夫。动手,是最后的手段,是用来‘清账’的,不能乱用。用一次,你的账本上,就得多一笔血腥气。”
说完这些,钱四海的目光变得有些飘忽,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问了乔日成一个与生意无关的问题。
“日成啊,我问你,这世上,有啥东西是金子买不到,账本算不清的?”
年少的乔日成愣住了。他想了半天,在他的世界里,似乎还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用价钱来衡量的。他最终茫然地摇了摇头。
钱四海没笑话他。他浑浊的眼睛里,难得地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伸出干枯的手指,指了指乔日成的心口,又慢慢地抬起,指向了城南乔家庄的方向。
他用一种近乎飘渺,又带着一丝告诫的声音说:“一个人的‘根’。”
“根要是没了,你就是飘在天上的孤魂野鬼,给你一座金山,你也站不稳当。”
乔日成当时没听懂。他只觉得掌柜那天的话,比他手里的算盘珠子还难懂,玄乎得很。可这句话,就像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投进了他心里的深潭,虽然沉了底,却时常会泛起一圈圈若有若无的涟漪。这句话,也像一颗种子,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悄悄地埋了下来。
03乔日成在“恒源当”待到二十岁,羽翼渐丰。他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和野心,已经不满足于在当铺里跟那些穷哈哈和小商贩斗心眼了。他向钱四海辞了行。
钱四海没留他,只是拨着算盘,冷冷地说:“翅膀硬了想飞,是好事。但外面的风大,小心别摔死。记着,无论在哪儿,账要算清。”
乔日成给钱四海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还了当年的“馒头恩”和多年的“教导费”。然后,他带着在当铺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点钱,和从钱四海那里学来的一肚子算计,一头扎进了豫中这片龙蛇混杂的江湖里。
他没像其他土匪那样占山为王,而是拉起了一帮在乱世里活不下去的亡命徒,开始在四通八达的官道上“做买卖”。但他做买卖的方式,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他从不硬抢。每次动手前,他都会派出最机灵的弟兄,花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去摸清目标的底细。商队有多少人,请了什么镖师,护卫的火力如何,走哪条路,什么时候走,甚至连主事的掌柜喜欢喝花酒还是抽大烟,他都要弄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像钱四海一样,在心里拨拉他的那把“算盘”——计算“成本”和“收益”。一旦决定动手,必然是雷霆一击,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有一回,他盯上了国军一个运输团的军饷。那可是一个团的开拔费,油水大得吓人。张莽他们都觉得这是块啃不动的铁骨头,光是押运的兵力就有一个营。硬拼,他们这百十来号人不够人家一个冲锋的。
可乔日成偏偏就做了这笔“买卖”。他没动一枪一炮,而是提前买通了那个营长身边的一个副官。他了解到那个营长不仅贪财,还特别迷信。于是,他让那个副官一路上不停地给营长讲附近山头的“鬼故事”,说什么阴兵过路,专收过路钱。
接着,在车队必经的一段狭窄山道上,乔日成让人在半夜里又是撒纸钱,又是学鬼哭狼嚎,还用磷粉搞出“鬼火”。
结果,那个草包营长吓得魂飞魄散,以为真的撞了邪,二话不说,丢下几箱子“买路钱”就带着队伍仓皇逃窜。乔日成兵不血刃地到手了一大笔钱。
事后,他还托人给那个营长捎话,说只是“借用周转”,日后必定“奉还”,搞得那个营长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更不敢上报。
还有一次,他专挑一个横征暴敛、民怨极大的税关下手。他没直接攻打,而是假扮成行商,混进城里,摸清了税关关长偷偷藏匿脏款的小金库。
然后,他在关长娶小妾的那天晚上,派人去城里另一头放了一把火,吸引了所有守备队的注意,自己则带人从下水道摸进了关长的后院,把金库搬了个空。第二天,全城百姓都在传,说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派神仙来收走了那些不义之财。
就这么几桩“买卖”做下来,“乔阎王”的名号彻底在豫中地界传开了。
国军几次派兵围剿,都被他利用地形和精巧的算计,耍得团团转,损兵折将不说,连他的人影都摸不着。国军的将领们私下里都骂,说这乔日成的命,比阎王殿里的账本还难勾,跟他打仗,累心。
队伍渐渐壮大到了五百多人,成了豫中地界一支谁都不敢小觑的力量。内部的矛盾也开始显现。张莽这种头脑简单的,觉得他们兵强马壮,应该扩大地盘,见谁抢谁,干脆自己当个土皇帝。
而“白纸扇”李斯文这种有小聪明的,则天天在他耳边念叨,说树大招风,劝他捞够了就见好就收,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地主养老。

乔日成谁的意见都没听。他用钱四海教他的法子管理这支队伍:赏罚分明,令行禁止。每次“做完买卖”,他分钱最大方,从不克扣兄弟们的份子。但谁要是坏了他的“规矩”——比如私自下山骚扰百姓,或者背地里搞小动作——他下手比谁都狠。
曾经有个跟他一起出来的老人,就因为喝醉了酒,强抢了山下村里的一头牛,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三枪打死。
从那天起,再没人敢挑战他的权威。他看似有一群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兄弟,但他内心深处,却比当孤儿时还要孤立。他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手里的两把镜面匣子,和脑子里那本越来越复杂的“账本”。
这些年,他抢过官僚,黑过富商,甚至跟日本人扶持的伪军都交过几次手。他的财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可每隔一两个月,他都会派最信得过的人,悄悄地去一趟临阳城。不进城,只是把一些上好的关外人参、东北的貂皮,或者一些稀罕的玩意儿,交给城门口一个固定的接头人,再由那个人转交给“恒源当”的钱四海。
他从不署名,也从不要回信。手下的人都以为,这是大当家在孝敬哪路神仙。只有乔日成自己知道,这不是孝敬。
这像是在偿还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学费”,也像是在提醒自己,他乔日成,虽然是个四处漂泊的悍匪,但他的“根”,有一小半,还连在临阳城那间小小的当铺里。
041943年,秋。日军为了打通大陆交通线,发动了规模空前的豫中会战。战火像一场扑不灭的山火,迅速在中原大地上蔓延开来。
起初,乔日成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是官军和日本人的事,是两头猛虎在争地盘,他这头独狼,犯不着掺和进去。
他的计划很明确:趁着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带着队伍和全部家当,一路向西,钻进豫西和陕西交界的深山老林里。那里三不管,天高皇帝远,才是他们这种人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所。
命令一下,整个山头都动了起来。弟兄们把这些年积攒的金银细软都打了包,把枪炮马匹都喂得膘肥体壮。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在他们看来,这又是要去开辟一个新的财路了,气氛甚至比过年还要轻松几分。
然而,就在队伍准备拔营的前一天晚上,意外发生了。
一个衣衫褴褛、满身是伤的人,像个血葫芦一样,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他的营地。哨卡的弟兄看他不像歹人,还没来得及盘问,那人就一头栽倒在地,嘴里反复念叨着:“找乔大当家……快……找乔大当家……”
这人,正是乔日成安插在临阳城里的一个眼线。他不是什么江湖好手,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货郎,也是乔家庄出来的同乡。因为他常年在临阳城里走街串巷,最不起眼,所以乔日成让他帮忙留意城里的风吹草动。
乔日成闻讯赶来,看到同乡的惨状,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挥手屏退了左右,亲自扶起那人,端来一碗水。
货郎抓着碗,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大口大口地喝完,水洒了一胸口。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里,不是看到救星的激动,而是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和悲愤。他张了张嘴,哆哆嗦嗦地,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城……城破了……”货郎终于挤出几个字,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淌了下来,“日本人……小鬼子进城了……”
乔日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把玩着腰里的一把镜面匣子,声音很平稳:“官军撤了,城破是早晚的事。说重点,出什么事了?”
货郎猛地抓住乔日成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是......是……是钱掌柜!‘恒源当’的钱四海,钱老先生……他……他没了!”
乔日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玩枪的手指停住了。他追问道:“怎么没的?流弹,还是……被抢了?”
“都不是!”货郎摇着头,像是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回忆中,声音都变了调,“都不是啊……”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详细叙述那惨绝人寰的一幕。
日本人进城后,为了尽快稳定秩序,也是为了更方便地搜刮民脂民膏,他们推行所谓的“以华制华”,想在城里找一些有名望的商人出来牵头,成立“维持会”,帮他们管理市场,建立“军需仓库”。
城里金融圈的头块招牌,自然就是“恒源当”的钱四海。日本人找到了他。
日本军官带着翻译,客客气气地请钱四海出山,负责管理全城的财务,实际上就是让他带头做假账,把从老百姓手里巧取豪夺来的粮食、布匹、财物,都通过他的手,“合法化”地变成日军的军需物资。
那天,全城有头有脸的商人都被日本人“请”到了“恒源当”门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钱四海,这个贪婪了一辈子、精明了一辈子、把算盘当命根子的老头,听完翻译的话,一句话没说。
他只是缓缓地回到柜台里,拿起了那把他用了几十年的紫檀木老算盘。他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然后,当着日本军官和所有人的面,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摔在了门口的青石板上。
“啪嚓!”一声脆响,算盘摔得四分五裂,珠子蹦得到处都是。
钱四海指着地上的碎片,对着那个日本军官,挺直了那干瘦的腰板,一字一句地说:“我钱四海的账,一辈子都没错过一分一厘。让我做假账,污了我的算盘,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日本军官的脸当场就变成了猪肝色。为了杀鸡儆猴,彻底摧毁临阳城商界的胆气,他们没有一枪打死钱四海。
他们把这个宁折不弯的老头,用绳子吊在了“恒源当”那块金字牌匾上,用浸了水的牛皮鞭,一鞭一鞭地活活抽打。钱四海从头到尾,没喊过一声疼,没求过一句饶。
在他快断气的时候,那个日本军官还狞笑着,让士兵把地上摔碎的算盘珠子,一颗一颗地捡起来,粗暴地塞进钱四海的嘴里,一边塞一边说,让他到地底下,也好好算算他的账。
最后,他们一把火,点燃了“恒源当”。
钱四海的尸体,就挂在那烧得焦黑的门楣上,被大火熏烤着,示众了整整三天三夜。
听完货郎的叙述,乔日成的帐篷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张莽和李斯文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想象中的暴怒,捶胸顿足,破口大骂,全都没有发生。
乔日成只是沉默着,沉默得像一块石头。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帐篷门口。他掀开帘子,望着临阳城的方向。西边的天际,晚霞烧得像一片凝固的血。
他的脑海里,没有了金条,没有了地盘,没有了弟兄。只有一个画面,和一句话,在反复回荡。
是很多很多年前,在“恒源当”的后院,钱四海问他的那个问题:
“这世上,有啥东西是金子买不到,账本算不清的?”
他现在知道了。
他知道答案了。
是“根”。
钱四海是他乔日成前半生唯一的“根”。那个教会他算计、教会他生存、教会他“规矩”的老头,是他从一个野狗般的孤儿,成长为“乔阎王”的基石。
现在,日本人不仅杀了这个老头,还用最残忍、最侮辱的方式,把他和钱四海共同信奉的、视为立身之本的“规矩”和“账本”,撕得粉碎,再踏上一万只脚。
那不仅仅是钱四海的账本,也是他乔日成的账本。这是对他乔日成这三个字,对他全部人生的,最大的挑衅和羞辱。
乔日成猛地转过身。他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烧红的、骇人的平静。他对身后一脸惊恐的张莽和李斯文说:
“传我命令,队伍不走了。”
“全部家当,都拿出来,换枪,换炮。”
“去临阳城,我有一笔账,要跟日本人,算清楚。”
05乔日成的命令像一道炸雷,在小小的山头营地里炸开。
他亲自打开了藏在山体深处的密室。当那扇厚重的石门被推开时,跟进来的张莽和李斯文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密室不大,但里面码放的东西,足以让任何一个皇帝眼红。一箱箱码放整齐的金条,在火把的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光芒;一口口大缸里,装满了雪白的袁大头,银光闪闪;架子上,摆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古玩玉器、字画珠宝,流光溢彩。
这是他们这支队伍十几年刀口舔血攒下的全部家业,是五百多号兄弟用命换来的养老钱、安家费。
可现在,乔日成看着这些东西,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就像在看一堆没用的石头。
“李斯文,”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你脑子活,路子广。三天之内,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给我换成能响的家伙事儿。枪、子弹、手榴弹、炸药……什么都行!能换多少换多少,不计价钱!告诉那些黑市的掮客,我乔日成的东西,谁敢黑吃黑,我回头就让他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李斯文的脸瞬间白了。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了乔日成的大腿,几乎是哭着喊道:“大哥!大哥三思啊!这……这是咱们的命根子啊!兄弟们跟着你出生入死,不就图个老了能有口饭吃,家里人能有个嚼谷吗?为了一个……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钱掌柜,把咱们所有人的家当都填进去,不值当啊!真不值当啊!”
“值不值,我心里有数!”乔日成猛地一脚,将李斯文踹到了一边。他没有咆哮,但那压抑着无边怒火的声音,比咆哮更让人心头发寒。他的眼睛赤红,像一头被触及逆鳞的野兽,死死地盯着李斯文。
“他不是一个老头!”乔日成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嘶哑,“他是我的账本!是我乔日成这本账的开头第一页!现在,有人当着我的面,把我的账本给撕了,烧了,还往上面吐了口唾沫!你他妈的跟我说,让我当没看见?!”
帐篷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乔日成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给镇住了。他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大哥。这不是平时的精明算计,也不是杀伐决断的冷酷,而是一种被刨了根的、纯粹的疯狂。
张莽一言不发,走上前,对着乔日成一抱拳,闷声说道:“大哥,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张莽这条命,是你给的,还给你就是!”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营地都疯了。一队队人马,日夜不停地将那些金银珠宝,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运往周边的黑市。换回来的,是一车车的军火。汉阳造、中正式、捷克式轻机枪,甚至还有几门小口径的迫击炮。子弹和手榴弹更是堆成了小山。
三天后,当最后一批军火运抵营地时,乔日成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他让人把队伍里仅存的,也是他特意留下来的几箱子大洋,全部倒在校场中央,堆成了一座银光闪闪的小山。
五百多号弟兄围成一圈,看着那堆银元,眼神复杂。
乔日成站在银元堆上,手里拎着一把镜面匣子。他没有做什么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没有喊什么为国为民的口号。他只是环视了一圈他手下的这群亡命徒,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开了口:
“弟兄们,眼前这些,是安家费。想走的,现在过来,拿上五十块大洋,走人。从此以后,你跟我乔日成,跟这支队伍,再没半点关系。我乔日成不拦着,也绝不追究。”
他顿了顿,看着底下骚动的人群。
“留下来的,现在,每人上来,拿二十块。剩下的,等打完这一仗。要是咱们还活着,我带你们去挣比这多十倍的钱!要是死了,这钱就是给你们老娘、老婆、孩子的买命钱!”
最后,他举起了手里的枪,声音陡然拔高:
“我只说一句!这一仗,咱们不为当官的,不为政府,也不为什么狗屁大道理!就为我乔日成这三个字,为咱们这伙人心里憋着的这口恶气!谁要是上了战场,敢往后退一步,当孬种,我乔日成,第一个崩了他!”
这种粗暴直接的动员,远比任何说教都更能打动这群悍匪。他们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但他们懂“面子”,懂“义气”,懂“有仇必报”。大哥的“账本”被人撕了,就是打了所有人的脸。现在大哥要散尽家财去讨个说法,他们要是缩了,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
一时间,群情激昂。
“跟大哥干!”
“打死那帮东洋鬼子!”
夜色深沉,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豫中大地都盖了起来。
乔日成的队伍,像一群沉默的幽灵,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临阳城。城里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烧焦的气味,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乔日成没有带着队伍去预定的指挥点。他只带了张莽和李斯文等几个心腹,像鬼魅一样穿行在熟悉的街巷里,最终,摸到了已经烧成一片漆黑废墟的“恒源当”门口。
那块金字招牌已经被烧得焦黑,歪歪扭扭地挂在门楣上,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那天的暴行。钱四海的尸身早已不见,但那股焦臭味似乎还萦绕在空气中。
乔日成蹲了下来,在没过脚踝的灰烬里,用手一点一点地拨弄着,像是在寻找一件绝世珍宝。他的手指被尖锐的碎瓷片和木炭划破了,鲜血混进了黑色的灰烬里,他却毫无察觉。
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滚圆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灰烬里刨了出来,吹了吹上面的灰。那是一颗算盘珠子,已经被大火烧得变形、发黑,但依稀还能辨认出原本的形状。是那把紫檀木老算盘上的一颗。
乔日成把那颗滚烫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算盘珠子,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珠子粗糙的边缘,烙着他的掌心,一阵阵地刺痛。
他没有流泪,甚至没有一点悲伤的表情。他只是缓缓抬起头,隔着层层叠叠的屋顶,望向城中心日军司令部的方向。他的嘴角,慢慢咧开一个狰狞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他对着这片空无一人的废墟,用一种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先生,您教我的,账不能错。”
“他们欠的这笔血账,我一笔一笔……给您算回来。”说完,他猛地站起身,手心里紧紧攥着那颗算盘珠,仿佛攥住了全世界最重的砝码。他对身后的张莽下令:
“开始吧。让小鬼子知道,进了临阳城,就是踏进了阎王殿。他们每个人,都得在我的账本上,记上一笔!”
战斗的序幕,在这一刻,以最决绝的方式,被拉开了。临阳城的漫长黑夜,才刚刚开始。
06临阳城的枪声,是在一个凌晨炸响的。
不是排山倒海的总攻,而是一声突兀的、来自城西鱼骨巷的爆炸。一队刚刚换防、正打着哈欠的日军巡逻队,被巷子两头房子里引爆的炸药,连人带枪,瞬间埋葬在了砖石瓦砾之下。
爆炸声就是信号。
一瞬间,临阳城仿佛从沉睡中惊醒的凶兽,在各个角落同时露出了獠牙。城南的粮仓、城北的岗哨、日军军官占用的宅院……此起彼伏的枪声和爆炸声,像一串被点燃的鞭炮,彻底撕碎了黎明前的宁静。
日军很快反应过来,驻扎在城中心的联队主力立刻出动,分头扑向各个交火点。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
乔日成根本不跟他们打阵地战。他的五百人,化整为零,变成了五百个幽灵,在临阳城这座他们无比熟悉,而日军却无比陌生的迷宫里,展开了一场教科书般的巷战。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打上了鲜明的“乔氏风格”——充满了土匪式的狡诈、商贾般的精明和阎王般的狠辣。
他从钱四海那里学来的“算计”,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他的人会花一整天的时间,躲在某个破屋的房顶,只为了摸清一队日军巡逻兵的路线、人数,甚至连他们习惯在哪个墙角撒尿都算得清清楚楚。然后,就在他们最松懈、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从背后、从头顶、从脚下的地沟里,送上致命的一击。
战斗是生活化的,也是极度残酷的。
一个卖馄饨的老头留下的摊子里,那锅滚烫的开水下面,可能就藏着两颗拔了弦的手榴弹;一口看似被废弃的老井,井沿下可能就埋着足以掀翻一辆卡车的炸药;一户被烧毁的民宅,那堵看似摇摇欲坠的断墙,后面可能就顶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专等着日军进来搜索。
李斯文带着他的神枪手们,在钟楼上根本不打固定目标。他们的任务是“点名”。专门打日军的指挥官、机枪手和旗语兵。枪声一响,人一倒,他们立刻就转移阵地,绝不贪功,像一群狡猾的猎人,在远处冷静地收割着生命。
张莽则带着他手下那群最悍不畏死的弟兄,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他们是诱饵,也是尖刀。他们会故意暴露自己,把一队日军引诱到乔日成事先设定好的“屠宰场”——一条两头都被堵死,两边屋顶都埋伏了弟兄的死胡同。等日本人进了口袋,一声令下,手榴弹就像不要钱的冰雹一样砸下去,下面瞬间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日军联队长,一个叫佐藤的佐官,快要被逼疯了。他的部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正面战场上可以轻松击溃数倍于己的国军。可在这座鬼城里,他们感觉自己像一头闯进了瓷器店的公牛,浑身是力气,却根本使不出来。敌人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他们打死的每一个抵抗者,都穿着平民的衣服,用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眼神里带着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狠戾。
“这根本不是军队!是一群疯子!一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佐藤在指挥部里愤怒地咆哮,摔碎了他心爱的茶杯。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变得越来越血腥。乔日成的队伍也在承受着巨大的伤亡。几乎每一天,都有弟兄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起初,这群悍匪是为了一口恶气,为了大哥的“面子”而战。但当他们亲眼看到自己的兄弟被日军抓住后活活刺死,看到那些还没来得及逃出城的百姓被日军当作“奸细”随意屠杀时,他们眼里的神情变了。
那种亡命徒式的凶狠,渐渐沉淀成了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刻骨的东西——恨。
张莽在一次掩护弟兄们撤退的战斗中,肩膀被三八大盖的子弹对穿,留下一个血洞。他硬是靠着墙,一个人用一把驳壳枪,打光了八个弹夹,硬生生拖住了半个小队的鬼子,直到弟兄们都安全撤离。被人拖回来的时候,他满身是血,嘴里还在骂:“他娘的,今天亏了,才换掉三个,不算利息。”
那个曾经满脑子都是“划不划算”的李斯文,也扔掉了他那把象征性的白纸扇。他的脸上被硝烟熏得黢黑,手里端着一把中正式步枪,眼神冷静得可怕。在钟楼上,他亲手一枪打死了一个正要向平民挥刀的日本兵。那一刻,他脑子里想的不是什么风险和收益,只是觉得“那畜生该死”。
人性的转变,在血与火的催化下,剧烈地发生着。
而乔日成,就是这台疯狂运转的绞肉机的核心。他像一架即将崩溃,却又被强行注入燃料的精密机器,不眠不休。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亮得吓人。
他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在他那个临时的指挥部——一个潮湿的地窖里,对着那张画在地上,又被不断修改的地图发呆。他的脑子里,不再是金条和银元,而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今天,我们消耗了多少子弹,打死了多少鬼子;明天,我们还剩多少人,能守住哪几个点。
每当有弟兄战死的消息传来,他都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他会从怀里,掏出那颗烧黑的算盘珠子,在手心里死死地攥一下。那不仅仅是哀悼。那更像是在他心头那本血淋淋的账本上,狠狠地划下一笔。
每死一个弟兄,日本人欠他的债,就多一分。这笔债,他要用更疯狂的手段,去追讨。
这场以卵击石的战争,变成了一场关于“清账”的、永不停止的血腥仪式。
07日子在枪炮声和血腥味中一天天过去。
四十天。
曾经黑压压的五百多号弟兄,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每一个人都带着伤,每一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他们被日军用绝对的兵力优势,一步步压缩,最终被死死地包围在了临阳城的制高点——钟楼上。
这里是他们打响第一枪的地方,也成了他们最后的阵地。
弹药已经所剩无几,每个人口袋里的子弹加起来,不超过十发。粮食三天前就断了,水也只剩下最后几壶。钟楼的四面,都是黑压压的日军,像一群耐心的秃鹫,等待着猎物最后断气。
楼下,日军架起了大喇叭,一个汉奸翻译用沙哑的、被放大了几十倍的声音在喊话:
“楼上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皇军团团包围,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佐藤联队长阁下亲口保证,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皇军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还会给你们优待!想想你们的家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喊话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滑稽。
钟楼的顶层,残存的弟兄们倚靠在断壁残垣后面,默默地听着,没人说话。他们看着中间那个沉默的背影。
乔日成倚着一面被打穿了几个大洞的墙壁,看着楼下蚂蚁一样的日本人,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张莽拖着一条被打断的腿,挪到了乔日成身边。他浑身缠满了肮脏的布条,血已经浸透了,变成了黑紫色。他看着大哥的侧脸,终于问出了这些天来,所有活着的、和已经死去的弟兄们,心中最后,也是唯一的问题。
“大哥……值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几乎要被风吹散。
乔日成缓缓回过头,他看着张莽,又看了看周围一张张年轻而疲惫,却依旧带着悍气的脸。
他没有说“值”,也没有说什么保家卫国的大道理。那些话,他说不出口,这些兄弟也未必信。
他只是慢慢地、异常郑重地,从自己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了那件东西。不是枪,不是钱,而是那颗被他攥了四十天,已经磨得有些光滑的、烧黑的算盘珠子。
他把珠子放在伤痕累累的掌心,低头看着它,像是在看自己的前半生。
“我这辈子,信的就是一本账。”他平静地叙述着,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钱四海那个老东西,从小就教我,账不能错。他……是我这本账的开头第一页。他死了,被人用最下作的手段,连人带账本,都给撕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沧桑和快意。
“我乔日成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抢过官,杀过人,连国军的司令都敢算计,谁他妈敢这么不给我面子?这四十天,咱们宰了多少个鬼子?三百?还是五百?老子记不清了。”
他的嘴角咧开,露出一口被硝烟熏黄的牙齿。
“一个换一个,够本了。两个换一个,咱们就赚了。他娘的,这笔买卖,算到这儿,老子不亏!一点都不亏!”
他笑了,笑声不大,却在这死寂的钟楼上显得格外响亮。弟兄们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乔日成把手里最后几个弹夹里的子弹,一颗颗抠出来,分给弟兄们。
“都省着点用。最后一颗,留给自己。”他拍了拍张莽的肩膀,“别给老子丢人。下了地府,见了阎王,也得挺着腰杆告诉他,咱们是怎么死的!”
楼下的日本人失去了耐心,刺耳的劝降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军官的呼哨声和机枪拉动枪栓的声音。最后的总攻,开始了。
子弹像雨点一样泼向钟楼,砖石碎屑四处飞溅。
乔日成一把推开身边的人,自己站到了钟楼最顶端,那个最大的豁口处。他手里端着一杆缴获来的三八大盖,那是他用三条弟兄的命换来的。
他冷静地开镜,瞄准,射击。
动作沉稳得像是在当铺的柜台上拨弄一颗算盘珠子。
楼下一个挥舞着指挥刀的日军曹长应声倒地。
他拉动枪栓,退出滚烫的弹壳,再次瞄准。
此刻的他,不是在保家卫国,也不是在为民族献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旧是那个精于算计的“乔阎王”。
只不过,这一次,他赌上的是自己的命。
他用的筹码,是敌人的尸体。
他在清算的,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笔,也是最重要的一笔血账。
08临阳城最终还是彻底落入了日军的手中。
但为了啃下这座已被国军放弃的空城,日军的一个精锐联队,被死死地拖在这里四十多天,付出了近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他们的后续进攻计划,因此被严重打乱。日军华北方面军的战报上,将“临阳事件”列为一次“性质恶劣的、由地方土匪武装发起的、有预谋的治安战失败案例”。
钟楼上,乔日成和他最后的弟兄们,全部战死。没有人投降,也没有人被俘。战斗结束后,日本人为了泄愤,把所有的尸体都堆在一起烧掉了。没有人知道,哪一具焦黑的尸体,是那个曾让国军都头疼的悍匪“乔阎王”。
他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用一场最壮烈的死亡,算清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笔账。然后,连同他的账本,化作了这片土地上的一缕青烟,一捧尘埃。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
日军投降了,国军回来了,又走了。红色的旗帜,插遍了临阳城的每一个角落。
关于悍匪乔日成率部血战临阳的故事,开始在民间悄悄流传。版本有很多。
评书先生口中,他是被地下党策反的爱国将领,演了一出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野史杂谈里,他成了为被日军侮辱的红颜知己复仇的多情种子。
但在这临阳城里,尤其是那些从“恒源当”附近幸存下来的老人们口中,流传的却是另一个版本。一个更真实,也更符合“乔阎王”脾性的故事。
他们说,“乔阎王”那一次,不是为了国家,也不是为了民族。他骨子里,就是个认死理的疯子,一个把“规矩”和“账本”看得比命还重的生意人。
他一生都活在一本自己写的账里。日本人动了他的账本,触了他的逆鳞,所以,他就要用命,去把这笔账给讨回来。就这么简单。
又过了几十年,临阳城早已变成了一座高楼林立的现代化都市。当年的断壁残垣,如今已是车水马龙的商业街。那座曾浴血的钟楼,也被修葺一新,成了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墙壁上挂着标准化的解说词,讲述着军民一心、共御外侮的光辉历史。
一个头发花白的历史研究者,为了考证一段民间传说,来到了这座城市。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公园里,找到了一块民间私立的、已经有些风化的纪念碑。
上面没有英雄的名字,也没有宏大的叙事,只简简单单地刻着一行字:“临阳保卫战殉难义士之墓”。
傍晚,研究者走进一家古玩旧货市场。在一个布满灰尘的摊位上,他看到了一样东西——一颗据说是从当年“恒源当”废墟里挖出来的,烧得变形的老算盘珠。
他买下了它,握在手心,那粗糙的质感仿佛还带着当年的余温和血腥气。
他走出市场,站在喧闹的街头,看着眼前这片繁华的土地,心中感慨万千。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无数宏大的叙事之下,往往隐藏着一些最个人、最固执、甚至最不可理喻的原始动机。
也许,那个让日军和国军都头疼了一辈子的男人,在他生命的最后四十天里,想守护的,从来不是什么天下,而仅仅是,一个叫“钱四海”的老头,一把被摔碎的算盘,和一个叫“规矩”的、属于他自己的道理。
他的故事,不容于青史,不载于正典,却活在了这片土地的记忆和传说里。
像风中的尘埃,看似无足轻重,却永远不会真正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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