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遇老僧拦驾:朱重八,别来无恙!朱元璋:是何人?老僧微笑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洪武十年,秋。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在登基多年后,第一次踏上了返回故里濠州的路。
龙旗遮天,禁军扈从,车马的威仪几乎要将这条他童年时走过无数次的黄土路压得粉碎。
他端坐在龙辇之中,看着窗外跪伏于地、连头都不敢抬的乡亲父老,心中却无半点衣锦还乡的快意,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疏离与烦闷。
这片土地养育了他,也埋葬了他的父母兄长,他曾在这里食不果腹、与狗争食,如今他回来了,带着无上的荣耀,却发现自己与这片土地之间,早已隔了一道名为“天子”的鸿沟。
就在这威严而沉闷的队列即将入城之时,一个谁也未曾预料到的转折发生了。
一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老僧,无视雪亮的刀枪,竟从人群中径直走出,不跪,不拜,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了御驾的正前方,挡住了整个帝国的去路。空气瞬间凝固,杀气陡然而生,周围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胆妖僧,冲撞圣驾!”禁军统领的厉喝声刚起。
那老僧却缓缓抬起手指,不偏不倚地指向龙辇中的九五之尊,用一种沙哑得仿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喊道:“朱重八,别来无恙!”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将朱元璋的帝王假面劈得粉碎,让他瞬间从高高在上的天子,变回了那个在饥饿和死亡线上挣扎的孤儿。
他脸色煞白,浑身剧震,脱口而出:“你是何人?”面对天子的惊骇质问和周围的刀光剑影,那老僧脸上不见丝毫惧色。
他布满沟壑的嘴角,反而慢慢牵起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沧桑,有怀念,更有洞悉一切的淡然。
他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却让这位铁血皇帝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01洪武十年的秋天,官道上黄土飞扬。
一支庞大的队伍正缓缓向着濠州城的方向移动。说它庞大,是因为前后绵延数里,旌旗招展,盔甲鲜明;说它低调,是因为仪仗并未完全铺开,少了鸣鞭喝道的喧嚣,多了一丝近乡情怯的沉静。
黄罗伞盖下,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正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廓,神情复杂。那不是一张好看的脸,下巴长得有些倔强,脸颊上遍布着岁月刻下的沟壑,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古井,偶有精光闪过,便足以让最悍勇的武将心头发颤,他便是这大明朝的开国天子,洪武皇帝朱元璋。
此次还乡,说是祭祖,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其实内里的心思,连他自己也掰扯不清。
一半是想让这濠州的父老乡亲们瞧瞧,当年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放牛娃朱重八,如今是何等模样;另一半,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想在这片土地上,找回点什么,可具体是什么,他又想不出来。
“万岁!万岁!万万岁!”
离城门还有二里地,黑压压的人群便跪满了官道两侧。为首的是濠州知州并一众大小官员,身后是本地的乡绅富户,再后面,是衣衫或新或旧的百姓。
他们全都把头深深地叩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份发自骨子里的敬畏,比金陵城早朝时百官的叩拜,还要来得真切,也来得……疏远。
朱元璋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看着这些匍匐在地的身影,心里没有半点衣锦还乡的快意。他脑子里闪过的,不是登基大典时万邦来朝的盛景,而是几十年前,自己光着脚丫子,在这条路上被地主家的恶狗追得抱头鼠窜的狼狈;是爹娘兄嫂死于瘟疫,连一口薄皮棺材都置办不起,只能用破席子一卷,草草埋在那片荒岗上的凄凉。
他想在这些陌生的面孔里,找出一两个儿时的玩伴,找出一两个曾经给过他一口冷饭吃的邻居。可他什么都找不到。看到的,只是一张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谄媚的脸。
这感觉让他心里堵得慌,好像他费尽心机导演的这场“荣归故里”,到头来,只是演给自己看的一场独角戏。
“行了行了,都起来吧。”朱元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淮西口音,却裹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都是濠州的老乡,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知州诚惶诚恐地起身,躬着腰,想念叨几句准备了三天三夜的颂词,可对上朱元璋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神,一肚子华丽的辞藻全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朱元璋的目光越过这些官员,落在一个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孩身上。那孩子大概五六岁的光景,衣衫褴褛,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泥巴捏成的元宝,正偷偷地、好奇地望着这支金光闪闪的队伍。
朱元璋心中微微一动,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示意身旁的太监,太监立刻会意,端着一碟精致的麦芽糖走过去,脸上堆着菊花似的笑容:“小娃娃,皇上赏你的,快接着。”
那孩子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再也不敢看一眼。
朱元璋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和自嘲。他如今能给天下人富贵,却连一块糖都递不到一个家乡孩子的面前了。隔着一身龙袍,他和这片土地,终究是隔了千山万水。
仪仗队继续前行,眼看就要进入高大的城门洞。濠州的百姓夹道欢迎,气氛紧张而又热烈。
就在这时,一个异样的景象出现了。
一个身穿打了无数补丁的灰色僧袍的老僧,毫无征兆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根光溜溜的竹杖,形容枯槁,满脸的皱纹深得像是刀刻斧凿一般。
他无视了那些试图拦阻他的禁军,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跪下,就那么径直走到了御驾的正前方,站定了。
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百姓们惊得张大了嘴巴,官员们吓得面无人色。禁军的刀“噌”地一声齐齐出鞘,寒光凛冽,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街口。
朱元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哪里来的疯和尚,这是不要命了?在这濠州地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是哪个不长眼的想给他添堵?
禁军统领翻身下马,按着刀柄厉声喝道:“大胆妖僧,冲撞圣驾,还不速速跪下受死!”
那老僧对周围的刀光剑影恍若未闻,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的一双眼睛,浑浊,却又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龙辇的帷幔,穿透这几十年的时光,直直地扎进朱元璋的心底里去。
正当禁军要上前将他拿下,撕成碎片的时候,老僧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那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指头不偏不倚,正对着龙辇里的九五之尊。接着,他沙哑的、仿佛被砂纸打磨过的嗓音,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街道上,一字一顿:
“朱重八,别来无恙!”
“轰”的一声,这四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朱元璋的脑海里。
朱重八!
这个他出生时的名字,这个代表着贫穷、卑贱、饥饿和死亡的名字,这个他早已下令禁绝、视为最大耻辱的名字,竟然就这么被人当着满城文武、父老乡亲的面,大剌剌地喊了出来!
那一瞬间,朱元璋的第一反应不是雷霆之怒,而是深入骨髓的震惊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冻成了冰。他猛地坐直了身子,脸色煞白,透过晃动的珠帘,死死地盯住那个不知死活的老僧。
“你是何人?”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发颤。
面对天子的质问,面对周围一触即发的杀机,那老僧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惧色,布满皱纹的嘴角反而慢慢向上牵起,绽开一个神秘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岁月的沧桑,有久别重逢的怀念,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他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这一笑,却让朱元璋那颗在尸山血海里泡过、早已坚硬如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无数张早已模糊不清的面孔,开始在他脑海中疯狂地翻涌、旋转,他想抓住其中一张,却什么也抓不住。
02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流了几十年。
眼前的黄罗伞盖、禁军甲胄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元朝至正年间那片灰败绝望的天空。
那时候的濠州钟离乡,十年九灾,遍地饿孚。
朱重八,就是这片苦难土地上,一户最普通佃农家里的幺儿。那时候的他,还不叫朱重八,爹娘给他取的名字,叫朱八八,因为他排行第八。后来念着拗口,就自己改成了重八。
他的童年,没有一天是饱的。记忆里最清晰的味道,是观音土划过喉咙的涩味,是榆树皮煮出来那寡淡的苦味。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是一家老小围着一个发了霉的黑窝头,父亲用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掰成几瓣,大的给老的,小的给小的,自己舔舔手指就算一顿。
他给地主刘德家放牛,那牛吃得都比他精贵。他常常饿得眼冒金星,趴在牛背上,幻想着那肥壮的牛身能变成一个巨大的烤红薯。
为此,他没少挨鞭子,身上至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疤。可那样的日子,现在想来,竟然也算是种幸福。因为至少,一家人还齐齐整整。
真正的绝望,是在他十六岁那年,铺天盖地地砸下来的。
那年,濠州大旱,紧接着又是蝗灾和瘟疫。田地里颗粒无收,村子里十室九空。先是父亲没了,烧得胡话连篇,嘴里还念叨着欠刘地主的租子。没过两天,大哥也倒下了。然后是母亲……
短短半个月,一个热闹的家,就只剩下他和二哥朱重六。两人连一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最后还是邻居汪大娘心善,给了他们两领破席子。兄弟俩用一块破门板,拖着爹娘的尸身,到村外的荒岗上。那地硬得跟石头似的,兄弟俩用手刨,用木棍撬,指甲翻飞,血肉模糊,才勉强挖了个浅坑。
下葬那天,没有哭声。因为泪水早就流干了,剩下的,只有麻木。
朱重八一个人坐在孤零零的土坟边,看着昏黄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他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冷,好像自己的魂儿,也跟着爹娘一起,被埋进了这冰冷的黄土里。
没过几天,相依为命的二哥也染病死了。
这下,天底下,就真的只剩下他朱重八一个人了。
他像一头失了魂的孤狼,去投奔出嫁的姐姐。可姐夫家也揭不开锅,多一张嘴就是多一个催命鬼。他被视为“灾星”,吃了两顿冷得掉渣的剩饭,就被不耐烦的姐夫给轰了出来。
他开始真正的流浪。
睡在四面漏风的破庙里,和野狗为了一块别人丢弃的骨头打得头破血血流。那一次,他被打断了一根肋骨,疼得在地上缩成一团,嘴里却死死咬着那块带着馊味的骨头,那是他赢回来的食粮。从那一刻起,他心里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世道,想要活下去,就不能讲道理,不能要脸皮,得比别人更狠,比野狗更凶。
人心,在很多时候,还不如一块能填饱肚子的骨头来得实在。
就在他发着高烧,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在某个臭水沟里的时候,一个同样在逃荒的乞丐告诉他,几十里外的皇觉寺,还在招收行童。只要肯干活,就能有口粥喝。
皇觉寺……
朱重八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凭着那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一步一晃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他不是去寻求解脱,不是去信仰什么佛祖。他只是想活下去。
佛祖若真灵验,他爹娘又怎会活活饿死?佛祖若真慈悲,这世上又怎会有这么多吃人的惨事?
他不信佛,他只信那碗能救命的粥。
那一刻的朱重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让他活下去,别说是剃头当和尚,就是让他学狗叫,他也愿意。
03皇觉寺,坐落在凤阳城南的山坳里。
当浑身污垢、衣不蔽体的朱重八踉踉跄跄地出现在山门前时,知客僧嫌恶地捏住了鼻子,差点就要拿扫帚把他赶走。
那时的皇觉寺,也并不富裕。香火冷清,僧多粥少,自身都难保,哪有余粮去接济一个来路不明的叫花子。
就在朱重博以为自己最后一点希望也要破灭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让他进来吧。”
那声音不响,却很平静。朱重八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僧人,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眼神淡漠,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清扫着落叶。寺里其他和尚都对他视若无睹,仿佛这人就是院子里的一棵树,一块石头。
知客僧似乎对这人有些忌惮,嘟囔了两句,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让朱重八进了寺。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僧人法号“了然”,在寺里不担任任何职务,平日里只负责打理后山的菜园和清扫藏经阁。他不爱说话,也不参与寺里的经会,像个透明人一样,偏偏连老方丈都对他礼让三分。
了然把他带到后院的水井边,打了一桶清冽的井水,递给他一块粗麻布,淡淡地说:“洗干净了,再去找方丈。”
别的和尚都嫌他臭,只有这个人,给了他一瓢水。朱重八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没道谢,只是埋头猛洗,那冰冷的井水浇在身上,让他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就这样,朱重八在皇觉寺留了下来,成了一个剃了头、没有法号的行童。每天的工作就是挑水、劈柴、扫地,干最粗最累的活,换取两顿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
可即便是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也如同天堂。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安稳”。
寺里的师兄们看他年纪小,又是个没人管的孤儿,时常欺负他,抢他的粥喝,把脏活累活都推给他。朱重八记着要活下去,便一直忍着。有一次,一个大他几岁的师兄故意把他挑来的水桶踢翻,还骂他是“讨饭的秃驴”。
朱重八心里的那股狠劲一下子被点燃了,他扔下扁担,像头小狼一样扑了上去,将那师兄压在身下,用拳头狠狠地砸。
最后,他被几个和尚拉开,压到了方丈面前,眼看就要被赶出寺去。
又是了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对方丈说:“这孩子心里有火,堵不如疏。把他交给我吧。”
方丈竟同意了。
了然没有骂他,也没有打他。只是罚他去后山,把一口干涸的水井重新淘干净,再一个人把水挑满。朱重八默默地领了罚,一个人在后山干了整整一个月。
挑水的路上,了然偶尔会出现在山道旁,看着他吃力地前行,然后说上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有一次,了然说:“心里有饿虎,光靠偷是喂不饱的。”
朱重八不明白,他没偷东西。
可没过多久,他就懂了。寺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那点稀粥根本填不饱他正在长身体的肚子。一天夜里,他实在饿得受不了,偷偷溜进厨房,想偷点吃的。他没找到吃的,却看到了佛前供奉的长明灯,那灯油是用香油做的。他饿疯了,端起油灯就喝了一大口。
结果,他又被抓了。
这一次,连老方丈都动了怒,说他亵渎佛祖,定要将他逐出山门。朱重八跪在地上,心想,完了,这次真的要被赶出去等死了。
还是了然,再次保下了他。没人知道他跟方丈说了什么。
事后,了然把朱重八叫到菜园,指着那些长势正旺的青菜说:“看见没?这些菜,也饿。但它们是把根扎进土里,自己找食吃。你要想喂饱你心里的那只老虎,也得靠自己,不能靠偷油喝。”
朱重八似懂非懂。
了然还教他识字。他不像寺里的教习僧,拿着戒尺,逼着他们背诵诘屈聱牙的经文。他只是在锄地累了的时候,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出几个字。
他写下“天”,说:“天在上头,看着呢。”
他写下“地”,说:“地在脚下,养着呢。”
他写下“人”,说:“人在中间,熬着呢。”
最后,他看着朱重八,一字一顿地说:“认识了字,眼睛就不光能看眼前这点地了。心也能看得更远。”
朱重八的心,被这些简单的话,一下下地敲打着。他对这个沉默古怪的僧人,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感。那是敬畏、感激,还夹杂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想去探究的好奇。他总觉得,这个了然和尚,能看透他心里藏着的所有念头,包括那些最阴暗、最狠毒的。
好景不长,灾情愈发严重,寺庙的存粮也见了底。老方丈没办法,只好效仿旧例,让寺中年轻的僧人们各奔东西,外出“游方”,其实就是出去化缘讨生活。
朱重八的名字,赫然在列。
临走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了然把他叫到自己的禅房。那房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蒲团。了然从床底下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朱重八。
那是一只烧制粗糙的瓦钵,边沿已经有了好几个缺口,碗底的釉彩也磨得差不多了。
“拿着,”了然的声音依旧平淡,“这是我用了多年的,结实。”
朱重八接过那只还带着体温的破碗,心里一暖。
了然看着他,又说了一句让他琢磨了很久的话:“这世道,化缘不是靠念经,是靠腿和眼睛。记住,往人多的地方去,也往没人敢去的地方去。”
往人多的地方去,他能理解。可为什么还要往没人敢去的地方去?朱重八满心困惑地看着了然,了然却没有再解释,只是摆了摆手,让他走了。
04离开了皇觉寺的庇护,朱重八再次一头扎进了这片饿殍遍野的乱世。
他手里捧着了然给他的那只破瓦钵,开始了“游方”僧的生涯。但这趟旅程,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所谓的化缘,根本就是妄想。百姓自己都食不果腹,哪有余粮施舍给和尚。他常常走一天,碗里还是空空如也。
他又过上了从前那种四处流浪,与野狗抢食的日子。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再是一个懵懂的少年,而是一个学会了观察和思考的“僧人”。
他捧着破碗,走过许多城镇,见过朱门酒肉臭,也见过路有冻死骨。他见过官兵如狼似虎,抢走百姓最后一粒米;见过富户高筑院墙,对门外的哀嚎充耳不闻。他也见到了另一番景象——那些头裹红巾的汉子,揭竿而起,打开官府的粮仓,把粮食分给饥民。
百姓们称他们为“贼”,可就是这些“贼”,让他们吃上了几个月来的第一顿饱饭。
他渐渐明白了了然那句“往人多的地方去,也往没人敢去的地方去”的深意。人多的地方,是城池,是集市,能看到世道百态;没人敢去的地方,是兵荒马乱之地,是官府与乱军交战的边缘,那里,藏着机会,也藏着这世道变化的根源。
了然说他心里有只饿虎。他现在明白了,这只老虎,光靠化缘来的残羹冷炙是喂不死的。它要吃的,是这不公的世道,是那些高高在上、草菅人命的官老爷!
在外面漂泊了近三年,他几乎走遍了淮西大地。他变得又黑又瘦,但眼神却越发锐利。他决定回皇觉寺去,他想问问了然,自己心里的这只老虎,到底该怎么喂养。
可当他满怀期待地回到那熟悉的地方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断壁残垣。
昔日还算宁静的皇觉寺,早已在一场元兵与红巾军的厮杀中,被战火付之一炬。残破的佛像倒在瓦砾中,脸上还带着可笑的慈悲。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木头和血肉腐烂的气味。
他疯了一样在废墟里寻找,希望能找到一个幸存者。可他什么都没找到。没有活人,也没有了然。
他跪在烧成焦炭的大雄宝殿地基上,手里死死地攥着那只了然给他的破瓦钵。这是他与那段安稳岁月唯一的联系,现在,也成了他与过去的诀别。
皇觉寺没了,那个能看透他内心,给他一碗粥、一只钵的了然和尚,大概也死了。
他唯一的退路,被这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也好。
朱重八站在废墟之中,心里最后一丝犹豫和彷徨,也随着那冲天的黑烟,消散得无影无踪。从今往后,他再无牵挂,再无顾忌。
不久之后,他听闻儿时的伙伴汤和在濠州参加了郭子兴的红巾军,混得还不错。他揣着那只破瓦钵,毅然决然地前去投军。
从踏入军营的那一刻起,世上再无朱重八。
他为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朱元璋。字,国瑞。
“元”,是初始,是第一;“璋”,是上等的玉器,也是杀伐的利器。他要用自己这把绝世的利器,去开创一个属于自己的“第一”王朝。
从一个小兵开始,朱元璋把在皇觉寺学到的隐忍,在流浪中学到的狡诈,以及刻在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发挥到了极致。他作战悍不畏死,屡立战功;对待同袍仗义疏财,很快笼络了一批心腹;面对敌人和对手,他又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他像一头蛰伏已久的猛虎,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山林。他迅速在郭子兴的义军中脱颖而出,娶了郭子兴的义女马氏,有了自己的亲兵队伍,一步步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将帅。
再后来,他脱离郭子兴,南下攻取集庆路,并改名为应天府。以此为根基,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东征西讨,剪灭群雄,最终在应天府登基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
他真的成了九五之尊,成了天下之主。
只是,在那张冰冷的龙床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还是会做梦,梦到皇觉寺的后山,梦到那口淘不干的水井,梦到了然和尚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还有那只他一直用锦缎包好,秘密收藏在寝宫最深处的破瓦钵。它像一个无声的警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05濠州城外,死一样的寂静。
朱元璋的问话,如同一块石头投入深潭,却只激起了老僧嘴角那一圈神秘的涟漪。
周围的禁军、官员、百姓,全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看不懂眼前这一幕,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紧张。皇帝的脸色铁青,而那个老僧,却镇定得像一尊石像。
马皇后在龙辇的车窗里,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她跟了朱元璋几十年,从他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就跟了他。她见过他战场搏杀时的凶狠,见过他处置贪官时的暴怒,见过他痛失亲人时的悲伤,却从未见过他此刻的神情——那是极度的震惊、困惑,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迷茫。仿佛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所依靠的少年。
朱元璋的脑子在飞速地转动。
是皇觉寺的师兄?不对。寺里那些师兄,一个个都老实巴交,平日里见个官差都哆嗦,哪有这个胆子,敢当街拦驾,直呼他的旧名?
是当年一起讨饭的伙伴?更不可能。那些人若是还活着,见到他这副排场,不吓得尿裤子就不错了,只会磕头如捣蒜,乞求一点残羹剩饭。
这个人……这个人的眼神,太镇定了。那份镇定,那份仿佛洞悉一切的淡然,像极了当年在后山,看着自己偷喝灯油,却一言不发的了然和尚!
可了然……了然师父不是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吗?他亲眼见到的废墟,他找了三天三夜,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找到!
一个死去多年的人,怎么可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惊涛骇浪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不管这和尚是人是鬼,是何方神圣,他今天必须弄个明白。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决定。
“都退下!”他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退到百步之外!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
禁军统领和濠州知州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退下!”朱元璋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杀气。
众人不敢再有迟疑,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很快,宽阔的官道上,便清出了一大片空地。只剩下天子与老僧,遥遥相对。
一个,身穿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明黄常服;一个,身披缝满补丁、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灰色僧袍。
一个,是万乘之尊;一个,形同乞丐。
这强烈的、诡异的画面,让远处围观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朱元璋撩起袍摆,竟亲自走下了龙辇。他的靴子踩在故乡的黄土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明黄色的袍角拖在地上,很快就沾上了一层尘土。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老僧的面前。
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你究竟是谁?”朱元璋再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但里面的锐利却不减分毫,“你为何认得朕的旧名?”
老僧那双浑浊的眼睛抬了抬,终于正视着他,不答反问:“朱重八,你今日还乡,是为了给你爹娘的坟头添一把新土,还是为了让这濠州城的土,都垫在你的龙靴之下?”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淬了毒的针,又准又狠,直直地扎向了朱元璋的内心最深处。
他大张旗鼓地回来,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的威风吗?不就是想用天子的荣耀,来洗刷朱重八的卑贱吗?
朱元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眼中杀机暴涨。在这世上,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人,坟头草都几丈高了。可这股杀机,只是一闪而过,立刻就被更深重的好奇和困惑所取代。这和尚,不仅知道他的过去,似乎还看穿了他此刻的心思。
“你若再敢故弄玄虚,”朱元璋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朕现在就让你去西天见你的佛祖!”
老僧对他的威胁似乎毫不在意。他枯瘦的身体反而向前凑近了一步,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如同耳语般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
“佛祖我见不见得到,不知道。但是……贫僧却记得,当年在皇觉寺的后山,有个小子,偷了厨房半只师兄们打牙祭剩下的烧鸡,怕被人发现,偷偷藏在了山神庙后面的石像底下。结果还没来得及吃,就被一只野猫给叼走了。那小子为此,坐在山神像前哭了一下午,一边哭一边骂,说这辈子再也不信什么狗屁神佛了。”
说完这番话,老僧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神秘的、看透一切的微笑。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挺直了那并不伟岸的腰板,一副引颈就戮、任由处置的模样。
而站在他对面的朱元璋,在听到这段话的瞬间,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彻底僵住了。
他身上的龙袍、头上的金冠、天子的威严,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浑身冰冷,手脚都失去了知觉。
偷藏烧鸡被猫叼走……这件事,是他少年时最糗、最窝囊、也最深刻的秘密。它藏在他的记忆深处,比任何一场战役的失败,任何一次朝堂的争斗,都要来得隐秘。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即便是与他同床共枕的马皇后,也毫不知情。
这世上,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就只剩下那个罚他淘井,教他识字,给了他一只破碗的……了然师父!
朱元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伸出手,手指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直直地指着眼前这个闭目而立的老僧。他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几次,却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是他……真的是他?!
06半个时辰后,官道旁临时搭建的御帐内。
所有的太监、侍卫、官员,全都被朱元璋屏退到了五十步开外。帐篷里,只剩下两个人。一张简陋的案几,两只粗瓷茶碗,一壶刚刚烧开的热水。
朱元璋亲自提壶,给对面的老僧倒了一碗茶,滚烫的茶水溢出碗沿,烫到了他的手,他却毫无所觉。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老僧那张布满风霜的脸。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干涩得厉害。
“你……了然师父……你真的还活着!当年那场大火……”
老僧,也就是了然和尚,缓缓睁开眼,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小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火烧得旺,总有没烧到的角落。那天夜里,我碰巧在后山看守菜园子的茅屋里打坐,躲过了一劫。”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后来呢?后来你去了哪里?我找过你,我回寺里找过,可那里只剩下一片废墟!”朱元璋的情绪有些激动,像个失散多年终于找到亲人的孩子。
“我回去了。”了然说,“大火之后,我回去了。寺没了,人也散了。我在废墟里待了几天,也找到了几个幸存的师兄弟,把死去的都一一掩埋了。后来,大家也就各奔东西,自寻生路去了。”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朱元璋几乎是吼了出来,“那时候,我已经在濠州投了军,你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我的下落!你为何不来?!”
在他心里,这是一个巨大的疙瘩。如果了然早点来找他,他定会奉若上宾,绝不会让他再受半点苦。
了然放下茶碗,看着情绪激动的皇帝,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重八,你那条路,是蛟龙入海,是要掀起惊涛骇浪的。那条路上,有太多血光和杀伐,不适合和尚走。贫僧的道,在万家疾苦里,不在金銮殿上。”
朱元璋一时语塞。
了然从自己那破旧的僧袍内襟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瓦片,正是碗的碎片,边缘的弧度异常熟悉。
“我在废墟里,没有找到你的尸骨,”了然看着那块碎片,轻声说,“却在厨房的灰烬里,找到了这个。你那只碗,我记得。它比寺里发的那些要厚实,所以烧不尽。看到它碎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并且走了另一条路。”
朱元璋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块瓦钵碎片上。那熟悉的颜色,那粗糙的质感,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皇觉寺的钟声,后山的菜园,冰冷的井水,山神庙前的哭泣……一幕幕,全都涌了上来。
他猛地转身,走到帐篷角落的一个楠木箱子前,打开箱盖,从一堆明黄色的锦缎里,捧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碗。
一只烧制粗糙的瓦钵,碗身上有几道明显的裂痕,被手艺高超的工匠用金缮的工艺细细修补过,那些金色的线条在丑陋的裂纹上,反而勾勒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朱-元璋捧着这只碗,缓缓走回到案几前,将它轻轻地放在了然拿出的那块碎片旁边。
“师父,”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这些年,我一直带着它。”
了然伸出干枯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只修补过的破碗,又看了看那块孤零零的碎片。时隔数十年,它们终于以这种方式,再次重逢。
看着眼前这一幕,朱元璋这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杀人如麻、早已不知眼泪为何物的铁血皇帝,眼眶竟控制不住地红了,一层水汽迅速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强行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这一刻,帐篷里没有大明朝的洪武皇帝,也没有云游四方的得道高僧。只有一个叫朱元璋的学生,和一个叫了然的师父。
或者说,只有一个叫朱重八的迷路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07短暂的情感宣泄之后,帐篷里的气氛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朱元璋到底是朱元璋。他从激动与感伤中抽离出来,帝王的本能迅速回归。他看着眼前清苦依旧的了然,一种强烈的、想要弥补和报答的念头涌了上来。
“师父,你受苦了。”他握住了然的手,那手上全是老茧,冰冷而粗糙,“从今天起,你再也不用过这种日子了。朕要封你为‘护国佑圣大法师’,赐你金襴袈裟,黄金禅杖!朕还要为你重建皇觉寺,不,就在金陵城外,建一座天下第一的寺庙,让你做住持方丈,享尽人间富贵!”
他说得又快又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这几十年的亏欠,才能安抚自己内心的愧疚。
可了然和尚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把手从朱元璋的手中抽了出来,合十于胸前,轻声道:“皇上,你的好意,贫僧心领了。只是这天恩,贫僧受不起。”
朱元璋愣住了:“为什么?难道你还在怪朕当年不告而别?”
“不怪。”了然的眼神清澈如初,“你给贫僧一座金山,也填不饱一个饿死鬼的肚子。你封贫僧做国师,贫僧也不会念什么能让你长生不老的经文。那些虚名浮利,于你,是恩赏;于我,是枷锁。”
朱元璋彻底不解了,甚至有些恼怒。他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想给一个人富贵,那人居然不要?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怪人?
“那你要什么?!”他提高了声音,有些烦躁地在帐篷里踱步,“金银你不要,地位你也不要,那你千里迢迢跑到朕的面前,就为了跟朕说一句‘别来无恙’?就为了让朕难堪吗?!”
他的帝王疑心又开始冒头。他不相信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无欲无求。
了然没有因为他的怒气而有丝毫动容。他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轻轻掀开帘子的一角,望向外面那些既敬畏又好奇的百姓。
“皇上,你来看。”
朱元璋皱着眉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看到了那些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面黄肌瘦的乡亲,看到了那些孩子们怯生生的眼神,看到了那片他无比熟悉的、贫瘠的黄土地。
“贫僧什么都不要。”了然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贫僧拦驾,也不是为了让你难堪。贫僧只是想当面问你一句,重八,你还记不记得,你也是从这片土地上,饿着肚子走出去的?”
朱元璋浑身一震。
了然缓缓放下帘子,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贫僧只求皇上一件事。”
“你说。”
“你脚下的这双龙靴,很华美,也很沉重。贫僧只怕它踩在这片土地上,会踩疼了你的乡亲。”了然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贫僧不要金山银山,也不要寺庙香火。贫僧只求皇上,能让这濠州,乃至天下的百姓,家家户户的碗里,能有一口安稳的粥喝。别再有下一个朱重八,为了活命,要到破庙里和野狗抢食。”
一番话,字字句句,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朱元璋的心上。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兄嫂,想起了那张分食的霉窝头,想起了自己喝灯油的那个夜晚。他建立大明朝的初衷,不就是为了让天下百姓不再受他受过的苦吗?可坐上龙椅之后,他考虑得更多的是如何巩固皇权,如何铲除异己,如何让朱家的江山万代永固。他渐渐地,忘了回头看看来时的路。
了然的请求,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捅开了他内心最深处那把锁。让他那颗被权力和猜忌包裹得越来越硬的心,露出了一丝最原始的柔软。
这个请求,他给不了,也拒绝不了。因为了然求的,正是他本该做,却差点忘了去做的事。
08朱元璋在帐篷里沉默了很久很久。
外面的太阳从正当空,渐渐偏西。没有人敢来打扰,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等待着这位皇帝的决定。
许久之后,他终于抬起头,看着了然,眼神里所有的锐利、猜疑和恼怒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郑重。
他没有再强求了然接受封赏。他只是对着了然,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不是君对臣,而是学生对老师。
然后,他大步走出了御帐。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对着所有惶恐不安的官员和翘首以盼的百姓,用他那洪亮而带着浓重乡音的嗓音,颁下了一道让整个濠州都为之震动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濠州乃朕桑梓之地,民生多艰。朕心甚念。今特旨,免除濠州三年钱粮赋税!另,从国库拨粮十万石,于城中建立常平仓,以备荒年,与民生息。钦此!”
旨意一出,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百姓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跪倒在地,这一次的叩拜,不再是出于恐惧,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喜悦。他们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位皇帝的爱戴。
朱元璋站在那里,听着潮水般的欢呼,看着那一张张喜极而泣的脸,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威仪的、纯粹的笑容。
他回头,想再看看了然师父。却发现帐篷的帘子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他快步走回帐内,里面早已空无一人。案几上,那碗他倒的茶已经凉透,旁边,静静地躺着那块破瓦钵的碎片。
了然和尚,已经走了。
他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仪仗队重新启程,缓缓穿过濠州城。这一次,气氛不再压抑,百姓们夹道相送,眼神里充满了亲近和感激。
马皇后看着丈夫,发现他眉宇间那股郁结已久的烦躁和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许久未见的平静与轻松。他好像刚刚卸下了一个压在心头几十年的沉重包袱。
在缓缓行驶的龙辇中,朱元璋没有再去看窗外的景象。他手里摩挲着那只金缮修补过的破瓦钵,将了然留下的那块碎片,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车窗外,传来了乡亲们自发用最淳朴的淮西小调唱出的歌谣,不成调,却充满了生命力。
朱元璋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耳边,不再是“吾皇万岁”的朝拜声,也不是金殿上的 喋喋不休。
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皇觉寺的后山菜园,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着,一个叫了然的古怪和尚,一边锄地,一边哼着不知名的乡野小曲,而一个叫朱重八的少年,就坐在一旁,痴痴地听着。
那首不成调的歌,穿过了几十年的血雨腥风,穿过了权力的顶峰与孤独,终于,又回到了他的心里。
这一次衣锦还乡,他炫耀了天子的威仪,却也找回了那个差点被他亲手埋葬的、名为“朱重八”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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