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碌碡记:鲁班遗泽里的千年守护
清晨的雾还没散透,界河的水面就浮起一层薄纱似的白气。河身不算宽,却像一道看不见的界碑,把滕州和邹城的土地轻轻分开——南岸是滕州的南界河村,北岸也是滕州的北界河村,只是村里的老人总爱坐在河堤的碌碡上念叨:“早先啊,北边这村可是邹县的地,不知咋就划给滕州了。”话音落时,风从河面吹过,带着水汽拂过那些青灰色的石墩,碌碡表面的裂纹里,像藏着说不尽的故事。这河原不叫界河,老辈人都喊它“白水河”。“白水河,河水白,河水好似天上来!”这句顺口溜在两岸传了不知多少代,说的不是河水清澈,而是夏季暴雨过后,山洪裹挟着泥沙奔涌而下时,那浑浊的浪头泛着白沫,像从云端倒下来似的。家住北界河村的李大爷今年八十多了,提起1960年代那场大水,枯瘦的手还会不自觉地攥紧:“那天雨下得跟瓢泼似的,河两岸的堤口子塌了几十处,我家隔壁的土坯房‘轰隆’一声就塌了,村里头伤了二十多个,还淹死了九个人……”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脚边的碌碡上,语气软了些,“就这一段河堤,愣是没出事。那些圆滚滚的石墩子,跟扎了根似的,洪水撞上来都没冲垮。”
李大爷说的“石墩子”,就是碌碡——准确说,是“鲁班堤”上的碌碡。如今站在河堤上望去,两百多个半人高的碌碡顺着河岸排开,青灰色的石身被岁月磨得发亮,表面布满了风雨冲刷的沟壑,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可村里的老人们都记得,他们小时候这河堤比现在高多了,也长得多,河的南北两岸都堆着碌碡,一眼望不到头。“后来修水利、盖房子,不少碌碡被挪走了,南岸的早就看不见了,北岸也就剩这么点了。”村西头的王奶奶叹了口气,“原先可是三千个呢,老辈人说,那是鲁班爷造的‘夜明珠’。”
“三千滚明珠”的故事,在界河两岸流传最广。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村民半夜被院子外的“咕噜咕噜”声吵醒,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跑。月光下,他看见大路上滚来一串圆乎乎的东西,每个都有合抱那么粗,泛着淡淡的光,像传说中的夜明珠;珠子后面跟着个白胡子老头,穿著粗布短褂,手里还拿着个墨斗似的物件,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那村民吓得赶紧躲回屋里,从门缝里偷偷看——直到天快亮时,“夜明珠”和老头都不见了。等他再出门,河两岸的河堤上,竟齐刷刷立起了三千多个碌碡,圆滚滚的石墩把河岸护得严严实实。
还有个故事,连十多里外的村子都知道,李大爷的父亲就常讲给小时候的他听。说有个叫王二的汉子,靠卖羊为生,有一回起五更去邹县赶集,刚出村就看见河道边有个白胡子老头,赶着一群肥嘟嘟的绵羊往河堤方向走。王二心眼活,心想“这羊看着就壮,偷一只回去能卖不少钱”,就躲在树后头,等老头走过去,赶紧伸手攥住一只羊的后腿,偷偷拽回了家。第二天一早,王二乐滋滋地去柴房看羊,掀开柴门一看,哪是什么肥羊,分明是个磨得发亮的青石板碌碡,表面还沾着点河泥。他吓得腿都软了,跑到河堤上一看,原本坑坑洼洼的河岸,竟变成了整整齐齐的碌碡墙,而那个白胡子老头,早没了踪影。
两个故事的开头不一样,结尾却都指向同一个名字——鲁班。老人们说,当年鲁班路过白水河,看见两岸百姓总被洪水欺负,房屋冲塌,庄稼淹死,心里不忍,就施了仙法,从龙山上运来石头,做成碌碡垒成河堤。这话倒不是完全没影的传说:离河堤不远的龙山上,至今还有“鲁班造磨处”的遗迹,石壁上的凿痕清晰可见;而碌碡这东西,传说也是鲁班发明的,原本是用来碾谷物的农具,到了这里,却成了护堤的“卫士”。
现代人更愿意相信一个更实在的说法:两千多年前,鲁班带着工匠们在龙山上采石,将石头凿成圆柱形的碌碡——这种形状既稳固,又能分散洪水的冲击力——然后一块块垒在白水河两岸,筑起了这条防洪堤。那些碌碡里,藏着的不是仙法,而是古人的智慧:圆柱形的设计能让洪水顺着石面滑走,减少对河堤的冲击;石墩之间的缝隙用泥土和碎石填满,既透气又紧实,经得起岁月的冲刷。
只是岁月不饶人,也不饶这些石头。两千多年来,洪水冲过,风雨淋过,人为的挪动更是让碌碡的数量从三千锐减到两百多。如今的白水河,早已没了当年“好似天上来”的凶劲,水面平静得像块镜子,水量一年比一年少,有时甚至会断流。站在河堤上,能清楚地看见河底的鹅卵石,偶尔有几只水鸟在浅滩上啄食,再也不见当年洪水咆哮的模样。
好在鲁班没有被人忘记。在鲁班堤的东边,人们建起了一座鲁班公园。公园里的鲁班雕像足有三米高,他站在一块巨大的磨盘上,裤腿卷到膝盖,手里攥着墨斗,另一只手自然下垂,眼神坚毅地望着界河的方向——仿佛还在守护着这一方水土。雕像的基座上刻着“鲁班造堤”的故事,常有家长带着孩子来这里,指着雕像说:“看,这就是帮咱们挡洪水的鲁班爷爷。”
每天傍晚,公园里就热闹起来。大妈们穿着鲜艳的舞衣,在雕像前的空地上跳广场舞,音乐声传到河堤上,和界河的流水声混在一起;大爷们搬来小马扎,围着石桌下棋,时不时有人抬头看看鲁班雕像,嘴里念叨着“托鲁班爷的福,现在日子安稳多了”;孩子们则在碌碡形状的石凳上爬上爬下,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夕阳西下时,金色的光洒在鲁班雕像上,也洒在人们的笑脸上,那画面,像一幅国泰民安的画。
有人说,界河的碌碡是有灵性的。不信你看,那些残存的碌碡,至今还稳稳地立在河堤上,表面的裂纹里,似乎还藏着当年洪水撞击的回响。它们见证过白水河的咆哮,也见证过两岸百姓的苦难;如今,它们又见证着太平盛世里,人们载歌载舞的幸福。而鲁班的名字,就像这碌碡一样,被刻在界河的土地上,也刻在两岸百姓的心里——不是因为仙法,而是因为那份“为百姓谋平安”的初心,能穿越千年,从未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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