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 “胖娘娘”:瑾妃他他拉氏的隐忍人生与晚清后宫沉浮
光绪二十六年(1900 年)八月十四日夜,紫禁城笼罩在死寂的黑暗中。八国联军的炮声隐约传来,养心殿方向却突然亮起了灯笼,一群太监神色慌张地涌入永和宫。正对着铜镜梳理发髻的瑾妃猛地回头,只见领头的崔玉贵面无表情地宣读:“老佛爷口谕,六宫嫔妃即刻收拾行装,预备西巡。”瑾妃刚要起身,崔玉贵却话锋一转:“太后说了,娘娘体弱,留在宫中照看门户吧。” 这句话像冰锥刺入心底 —— 她瞬间明白,自己被抛弃了。看着窗外珍妃居住的景仁宫方向灯火通明,瑾妃扶着梳妆台的手不住颤抖,泪水砸在鎏金镜面上,映出一张圆润却苍白的脸。这一年,她 27 岁,入宫已 12 年,却仍像个透明人般活在妹妹的光环与慈禧的冷眼中。
广州长大的他他拉氏姐妹:选秀场上的双重命运同治十二年(1873 年),礼部左侍郎长叙的府邸里,第四个女儿降生了,父亲为她取名他他拉氏,这便是后来的瑾妃。三年后,五女儿珍妃出世,姐妹俩虽同父异母,却因自幼一同寄养在伯父、广州将军长善府中,结下了深厚情谊。
广州作为晚清最早开放的通商口岸,风气远比京城开明。长善喜好结交文人墨客,特意聘请名士文廷式教导两位侄女读书。在文廷式的影响下,姐妹俩不仅饱读诗书,还接触到了西洋钟表、摄影术等新奇事物。瑾妃性子沉稳,偏爱临摹宋元花鸟画;珍妃则活泼好动,常常缠着伯父的幕僚打听海外见闻。这段南方生活,悄然塑造了姐妹俩截然不同的性格底色,也为她们日后的宫廷命运埋下伏笔。
光绪十四年(1888 年),15 岁的瑾妃和 13 岁的珍妃随伯父返回北京,恰逢光绪帝选后大典。清宫选秀并非选美,而是对满洲贵族少女的政治筛选。长叙虽官至侍郎,但家族势力远不及隆裕皇后的叶赫那拉氏。姐妹俩能同时入选,更多是慈禧为平衡后宫势力的考量 —— 既需安插亲侄女隆裕为后,也得搭配两位出身中等的妃嫔作为陪衬。
当年十一月,清宫发布上谕:“原任侍郎长叙之女他他拉氏,着封为瑾嫔;次女他他拉氏,着封为珍嫔。” 次年正月,姐妹俩一同入宫,瑾妃被安排在东六宫的永和宫,珍妃则住进了景仁宫。入宫那天,瑾妃隔着轿帘看到光绪帝掀开幕布望向珍妃的热切眼神,心中便已明了:这场选秀,从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可言。
永和宫的边缘人:被冷落的 “胖娘娘”刚入宫的日子,瑾妃很快认清了自己的位置。光绪帝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活泼聪慧的珍妃,常常在景仁宫留到深夜,两人一起摆弄相机、讨论新书,甚至共享一份点心。而永和宫则常年冷清,光绪帝每月按礼制前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也只是沉默地坐一会儿,便以 “政务繁忙” 为由离去。
宫中下人最是势利,见瑾妃不得宠,连份例赏赐都敢克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宫中档簿》记载,瑾妃每年的例银虽名义上是 300 两(妃位标准),但实际到手的赏赐仅为珍妃的三分之一,连参加太后宫宴的次数都比其他嫔妃少一半。故宫博物院研究员苑洪琪在《清代后妃生活研究》中提到,1903 年内务府《陈设档》显示,永和宫的陈设以普通青花瓷器为主,而景仁宫却摆放着珐琅彩等御窑精品,这种物质待遇的差异,赤裸裸地彰显着姐妹俩的地位悬殊。
瑾妃体型偏胖,宫中私下里都叫她 “胖娘娘”。有人劝她效仿其他嫔妃节食瘦身,她却只是淡然一笑:“食五谷养身,何必为悦人而苦己?” 她将更多精力放在了书画上,在永和宫辟出一间画室,每日临摹古画,偶尔也自己创作。现存北京故宫的 19 件瑾妃书画藏品中,大多是清雅的花鸟之作,且无一件有慈禧的题跋或钤印 —— 这与同期嫔妃作品常见 “慈禧皇太后御览之宝” 的待遇形成鲜明对比,足见她在慈禧心中的边缘地位。
慈禧对瑾妃的冷落,不仅因她不得宠,更有政治考量。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杨念群教授研究指出,瑾妃家族与恭亲王奕䜣派系关联密切,而奕䜣正是慈禧 1884 年 “甲申易枢” 时重点打击的对象。这种政治清算延续到下一代,使得瑾妃终身未能在慈禧掌权时晋封贵妃。即便如此,瑾妃从未有过半句怨言,每次给慈禧请安都规规矩矩,应对得体,这种隐忍让她暂时避开了后宫纷争。
妹妹惹祸,姐姐遭殃:两次连坐的劫难光绪二十年(1894 年),瑾妃的平静生活被打破,这一切都源于妹妹珍妃的 “卖官风波”。据《国闻备乘》记载,珍妃因用度不足,私下通过太监牵线,将上海道一职卖给了鲁伯阳,又把四川盐法道卖给了玉铭。结果玉铭在谢恩时,连自己的简历都写不出来,当场露馅,引得光绪帝震怒。
此事很快传到慈禧耳中。慈禧本就不满珍妃专宠,更忌惮她通过光绪干预朝政,当即下令严查。尽管有学者考证,玉铭买官实为慈禧亲信李莲英操作,珍妃是替人背锅,但慈禧仍借机发作。十月二十八日,珍妃遭受了清宫史上罕见的 “褫衣廷杖”—— 褪去衣物后用黄漆竹竿抽打,这种刑罚原本只用于大臣,对嫔妃施用堪称奇耻大辱。
更倒霉的是瑾妃,她从未参与卖官之事,却因 “管教不严” 的罪名被连坐。十月二十九日,光绪帝在慈禧的逼迫下颁布上谕:“瑾嫔、珍嫔均着降为贵人,以示薄惩。” 从嫔位跌落贵人,不仅例银减半,还得每日向皇后隆裕和慈禧请安谢罪。那段时间,瑾妃白天跪在慈禧宫前听训,晚上回到永和宫便独自垂泪,但她从未责怪过妹妹,反而托太监给冷宫中的珍妃送去药品和衣物。
这场劫难尚未平息,更大的风暴接踵而至。光绪二十四年(1898 年),戊戌变法爆发,珍妃公开支持光绪帝推行新政,甚至向光绪推荐自己的老师文廷式等人。变法失败后,光绪被软禁在瀛台,珍妃被打入钟粹宫后的北三所冷宫,瑾妃再次受到牵连。美国汉学家凯瑟琳・卡尔在《慈禧写照记》中记载,瑾妃因试图为光绪和珍妃求情,劝阻慈禧废黜光绪,竟遭到当众掌掴。慈禧指着她的鼻子怒斥:“你妹妹蛊惑皇上,你也想跟着作乱吗?” 此后,瑾妃被禁止出宫门半步,永和宫彻底成了与世隔绝的囚笼。
即便身处绝境,瑾妃仍想方设法与妹妹联系。英国《泰晤士报》1901 年驻华记者莫理循的私人信件提及,瑾妃曾通过心腹太监向外传递求救信息,一方面是为自己寻求外界关注,另一方面也是想打听珍妃的近况。但在慈禧的严密控制下,这些努力都石沉大海。
庚子之变:被抛弃的幸存者光绪二十六年(1900 年),八国联军兵临北京城下,慈禧决定携光绪帝西逃。八月十四日夜,紫禁城乱作一团,太监宫女们四处逃窜,瑾妃却始终守在永和宫,她抱着自己最珍视的一幅《寒梅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珍妃一起走。
可她等来的不是妹妹,而是崔玉贵的冰冷口谕。当听到 “留在宫中照看门户” 这句话时,瑾妃如遭雷击。她疯了似的冲向景仁宫,却被太监拦住。远远地,她看到珍妃被两名太监架着走向一口井,随后便是 “扑通” 一声闷响。瑾妃当场昏厥过去,醒来时,宫中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地狼藉。
接下来的一年,是瑾妃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光。她被留在残破的紫禁城里,身边只有几个老太监和宫女。由于断了例银供应,她们只能靠变卖永和宫的旧物度日,有时甚至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更可怕的是,宫外的乱兵时常闯入皇宫劫掠,瑾妃只能带着下人躲在衣柜里,好几次险些被发现。直到光绪二十七年(1901 年)慈禧返京前,才派人将瑾妃接出皇宫,暂住颐和园。
慈禧回京后,为掩人耳目,追封珍妃为 “珍贵妃”,草草葬在恩济庄。瑾妃跪在慈禧面前,请求为妹妹举行正式葬礼,却被慈禧以 “国库空虚” 为由驳回。看着慈禧虚伪的面孔,瑾妃心中充满了恨意,却只能强压怒火 —— 她知道,只要慈禧还在,她就没有报仇的资本。
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为了安抚人心,慈禧恢复了瑾妃的妃位。但永和宫的陈设依旧简陋,她的待遇也未有实质性改善。唯一的变化是,光绪帝偶尔会来永和宫坐坐。两人相对无言,却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懂伤痛 —— 一个失去了爱妃,一个失去了妹妹,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他们成了最孤独的同路人。
慈禧死后:终于掌权的皇贵妃光绪三十四年(1908 年),光绪帝与慈禧相继去世,年仅 3 岁的溥仪即位,尊隆裕皇后为皇太后,瑾妃则被尊为 “兼祧皇考瑾贵妃”,移居到条件更好的长春宫。这一年,瑾妃 35 岁,在宫中隐忍了 19 年后,终于迎来了命运的转机。
隆裕太后性格软弱,缺乏政治手腕,后宫事务渐渐落入瑾妃手中。宣统元年(1909 年),瑾妃以溥仪养母的身份,正式统领后宫,首先做的便是为妹妹平反。她多次向摄政王载沣进言,要求重新调查珍妃死因。最终,载沣下令将珍妃的死因从 “投井自杀” 改为 “被崔玉贵投入井中溺亡”,虽未严惩崔玉贵,却也算还了珍妃一个公道。
宣统二年(1910 年),瑾妃又力主将珍妃的灵柩从恩济庄迁出,准备葬入光绪帝的崇陵妃园寝。可惜工程尚未完工,辛亥革命便爆发了。1912 年,溥仪退位,清朝灭亡,但根据《优待清室条件》,皇室成员仍可居住在紫禁城。瑾妃继续留在宫中,被尊为 “端康皇贵妃”,地位愈发尊崇。
民国二年(1913 年),珍妃的迁葬仪式终于举行。瑾妃亲自前往送葬,在妹妹的灵前,她含泪献上一块亲手题写的匾额,上书 “精卫通诚”,颂扬珍妃对光绪帝的一片真情。这一刻,积压了 13 年的伤痛与委屈终于得以释放。此后,瑾妃在珍妃井北侧的门房为妹妹布置了一个小灵堂,每日派人焚香祭拜,延续着这份深厚的姐妹情谊。
成为后宫实际掌权者后,瑾妃一改往日的隐忍,展现出干练的一面。她整顿后宫财政,规范太监宫女的管理,还时常过问溥仪的学业。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回忆,瑾妃对他十分严厉,却也真心疼爱,常常给他讲光绪帝当年的故事,教他做人的道理。在瑾妃的影响下,溥仪对这位 “皇额娘” 十分敬重,宫中上下也都尊称她为 “端康太妃”。
民国岁月:紫禁城的 “胖娘娘” 谢幕民国建立后,瑾妃的生活逐渐开放起来。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深居简出,偶尔会邀请京剧名角入宫演出,还喜欢上了摄影 —— 或许是受妹妹珍妃的影响,她常常拿着相机拍摄宫中的花草景物,留下了不少珍贵的影像资料。
此时的瑾妃,终于过上了安稳富足的生活。她的饮食起居十分讲究,尤其喜欢吃酱肘子,宫中太监私下里仍叫她 “胖娘娘”,但语气中早已没了过去的轻视。每年她的生日,溥仪都会率领皇室成员为她祝寿,民国政府的官员也会派人送来贺礼,这份荣耀是她年轻时从未想过的。
然而,平静的生活并未持续太久。民国十三年(1924 年)中秋节,瑾妃在永和宫设宴,与溥仪及皇室成员共度佳节。席间,她突发风寒,起初并未在意,只是请太医开了些汤药。没想到病情日渐加重,五天后便撒手人寰,享年 51 岁。关于她的死因,有传言说是被冯玉祥部队逼宫的消息惊吓所致,但并无史料佐证,更多人认为是常年压抑导致的积劳成疾。
瑾妃去世后,溥仪为她上谥号 “温靖皇贵妃”,并按照皇贵妃的礼仪为她举行葬礼。1925 年,她的灵柩被葬入崇陵妃园寝,与珍妃的墓仅隔一道墙。两位一同入宫的姐妹,最终在地下得以团聚。
瑾妃的一生,正如她喜爱的寒梅一般,在风雪中傲然挺立。她 15 岁入宫,在冷落与打压中隐忍了近 20 年,经历了妹妹惨死、王朝覆灭等一系列变故,却始终未曾倒下。她没有珍妃的锋芒与勇气,却用自己的智慧与坚韧,在波谲云诡的晚清后宫中活了下来,最终赢得了尊重与荣耀。
历史尘埃中的瑾妃:隐忍者的生存智慧当我们回望瑾妃的一生,很容易将她视为 “配角”—— 活在妹妹珍妃的光环下,活在慈禧的阴影里,似乎从未真正掌控过自己的命运。但仔细研读史料便会发现,瑾妃的 “隐忍” 并非懦弱,而是一种在特殊环境下的生存智慧。
在男权至上、皇权专制的晚清,女性的命运往往身不由己。珍妃的抗争固然壮烈,却最终落得惨死的结局;而瑾妃选择的隐忍与等待,虽充满委屈,却为自己赢得了翻盘的机会。她懂得在何时低头,在何时坚持,在慈禧掌权时谨小慎微,在局势变化后果断掌权,这种审时度势的智慧,绝非简单的 “懦弱” 所能概括。
瑾妃的故事,也反映了晚清后宫的生存法则。故宫博物院藏的《陈设档》、《宫中档簿》等档案,以及溥仪《我的前半生》等文献,都从不同侧面印证了后宫生活的残酷 —— 这里不仅有荣华富贵,更有权力倾轧与人性挣扎。瑾妃的经历告诉我们,在无法改变环境时,学会适应与等待,或许也是一种智慧。
如今,永和宫的青花瓷器依旧陈列在那里,珍妃井的栏杆早已被游客摸得发亮。瑾妃的书画静静躺在故宫的库房里,诉说着这位 “胖娘娘” 不平凡的一生。她或许不是历史上最耀眼的后妃,但她的隐忍与坚韧,却让我们看到了晚清女性在命运洪流中的挣扎与坚守。正如她笔下的寒梅,历经风雪,终能绽放出独特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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