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b:作者] 发表于 2025-10-4 00:47

那年俺是一个兵,被派往蓝田去接兵,一个姑娘非要跟俺去当兵

那年我是一个兵,被派往蓝田去接兵
——在63师后勤部的时光之十二
文/王兴春

七十年代,那年十月下旬,朔风已开始打磨平凉师部的营房。一道命令传下:接新兵的任务来了。马指导员找我谈话:“经支部研究决定,派你去陝西接兵。你准备一下,过两天去师高炮营接兵团报到。” 我还想说点什么,指导员说:“不要有思想顾虑,领导信任你,一定会克服困难,完成接兵任务的,对你而言也是一个锻炼。”顿时觉得肩头沉甸甸的。兴奋如潮水拍岸——这是组织莫大的信任!
可一报到,看到接兵连都是穿四个兜的,不是连长,也是排长,我一个战士,显得孤零零的。
接兵团集训时,我这个“新兵蛋子”夹在其中,格外扎眼。有人私下嘀咕:“一个小兵,能压住阵脚么?” 老排长却拍着我的肩:“嫩苗子也得经风!我看小伙子行!” 这暖暖的信任与无形的压力,紧紧绞住了我的心。
接兵连抵达古都西安,我被分至蓝田县——传说中“玉种蓝田”的宝地,灞河清流环绕,玉山温润如黛。
接兵连老排长带着我,给公社人武部的领导介绍,由我负责这几个村新兵政审和家访任务时,他们的目光在我年轻的脸上停留片刻,掠过一丝讶异。待闻知我亦来自陕西宝鸡,那讶异瞬间化作暖流:“哎呀,接兵小首长是咱乡党!好滴太!” 部长紧握我的手,带着秦腔特有的厚重,“这方水土娃们的心气,就托付给你好好瞧瞧,引上正道了!” “小首长”三字入耳,我心头一热,脊梁下意识挺得更直,那份重重的归属感与责任,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落在了这方熟悉又陌生的三秦热土上。
一个朔风扑打窗棂的晚上,敲门声怯怯地响起。门外站着个女子,小辫子上沾着未化的雪粒,棉袄洗得泛白,眼神发亮: “首长!我叫高竹青!”她声音带着急切,“我想当兵!铁姑娘队我年年标兵!公社领导都知道我能吃苦!”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仿佛捧着一颗滚烫的心。
我心头一震,旋即沉下:“小高同志,今年……咱这方向没有女兵名额。” 她眼中那簇火苗猛地一暗,却不肯熄灭:“名额是死的,人是活的呀!首长,您向上反映反映?我啥苦都能吃!” 泪珠在她倔强的眼眶里打转,映着昏黄的灯光。
此后的日子,她竟成了我走访路上的“影子”。风雪里,她突然从柴垛后闪出:“首长,您看这山路我都跟得上!” 公社人武部里,她守着老旧的木桌,伏案呜咽:“为啥男娃能保家卫国,女娃就不行?” 她家人更是言辞恳切:“乡党,娃的心在队伍上啊!您抬抬手……” 母亲则拉着我袖口,细数女儿纳鞋底、挑重担的种种能干。
面对这沉甸甸的期盼,我心中如压磐石。那晚,见她红肿着眼又要相求,我领她来到镇人武部,“想当兵,保家卫国,这心气,金子不换!咱给你说,队伍上有队伍的规矩,就像这灞河水,得顺着河道走。今年没女兵名额,这坎,咱得认。” 她嘴唇紧抿,泪珠无声滚落,人武部长说道:“你看,接兵‘小首长’已经说明了,咱这没女兵名额,乡党也不能违犯接兵纪律。你心气在,把书念好,本事学扎实,无论穿不穿军装,走到哪儿,都是兵!”
寒星下,她紧咬的嘴唇渐渐松开,眼中的不甘如冰雪消融,终于化作一泓清泉般的笑意:“李部长,小首长,我懂了!那我……我给队伍纳双千层鞋垫!也算俺的心意!” 那笑容,仿佛点亮了竹叶青青,也在我心头刻下了一道别样的印记。
应征青年小李的家,深藏在山坳里。山路覆着冻硬的积雪,跋涉一个多时辰,几间黄土屋舍才从寒林间显露。小李早已候在院门口那棵老柿子树下,如一杆标枪。他穿着缀补丁的旧袄,脸颊冻得通红,眼神却清亮如山涧水,见我走近,“啪”地一个立正:“首长好!” 动作带着山民特有的拙朴与认真。
他父亲李老栓,一双大手粗糙如松树皮,沟壑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色。他搓着手,指着墙边码得齐整的柴垛,声如洪钟:“同志,莫看娃闷葫芦,心里有秤!身子骨能被一百五十斤苞谷下山,气都不喘!认准的道,九头牛也拽不回!” 他用力拍着儿子的肩,那肩膀像块坚硬的青石。
翌日,我踩着残雪寻到山村小学。陈老师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守着小小的校舍。提起小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漾开暖意:“这娃?心里那杆秤,准星正!学校屋顶漏得凶,他一声不吭,踩着嘎吱响的梯子就上去了。他说要当兵报国,我看行!是块好料子,军营里,准能成块顶用的砖!”

小王的家在公社热闹的街边,小王正麻利地帮母亲拾掇东西,见我进来,立刻放下手中活计,笑容像冬日里跳脱的阳光:“班长好!” 动作轻快,眼神活络,透着街巷滋养出的机灵劲儿。
王母在围裙上擦擦手,快人快语:“同志快坐!这小子?手脚麻利嘴也甜!就是屁股坐不住金銮殿,板凳上像有刺!” 她嘴里嗔怪,眼角的皱纹却盛满了藏不住的骄傲。小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一笑,露出两颗虎牙。
午后,我在镇中学找到了小王的班主任老师。这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人,听明来意便笑了:“小王啊?是班里的‘小太阳’,也是‘灭火器’!娃们闹别扭,他三言两语就能化干戈。要我说,军营这大熔炉,正合炼他这块好铁!”
家访的路,是用双脚在蓝田的大地上刻下印记。风雪愈紧,铅灰色的天幕低垂,雪粒抽打脸上,如密密的针尖。通往新兵小陈家的路,需翻越一道山梁。那天,积雪盈尺,深一脚浅一脚,泥浆裹着冰碴,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寒气针砭骨髓。
行至半山坡,只见一位老人立在一颗树下,走近一问,竞是小陈的父亲,他眉毛胡须挂满白霜,不知在风雪中等了多久。
深一脚浅一脚挪到陈家土屋,手指早已冻僵,连档案袋上细细的麻绳都解不开。陈母默默递来一个搪瓷缸,里面是滚烫的、辛辣扑鼻的姜汤。那灼热的暖流顺喉而下,不仅驱散了四肢百骸的酷寒,那份来自蓝田父老沉甸甸的托付,更如炽热的烙印,深深刻入心版。
起运前夜,新兵们挤在公社学校的教室里。通铺上辗转反侧的窸窣声,与窗外北风尖利的呼号纠缠不清。天蒙蒙亮,薄雪映着青冷的晨光,青年们身着崭新的草绿军装。那簇新的颜色衬着一张张犹带稚气的脸庞,他们努力绷直身体,试图模仿军人的威严,可眼神里跳跃的不安与憧憬,终究藏不住少年的底色。
小李的父亲挤过人群,粗糙的大手铁钳般抓住我的胳膊,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同志……娃……就交给队伍了!” 话语像山石般简单,却重逾千钧。
小王的母亲一遍遍整理着儿子笔挺的衣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只凝成一句破碎的叮咛:“听首长话……好好的……好好的啊!”
站在送新兵的大篷车旁的高竹青,不停地朝我和新兵们挥手告别!眼中充满期盼,等待着当女兵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当军车嘶鸣着驶入师部大院,新兵们纷纷站起来,屏息凝望着这片陌生而庄严的土地,眼中交织着敬畏与新奇。
办理交接时,我将那本写满风雪跋涉、贴着蓝田泥土气息的笔记本,郑重递到带兵干部手中。那厚厚一沓,记着玉山脚下青年脉搏的跳动,记着父老滚烫的叮咛,记着蓝田山水赋予他们的筋骨与心志,也记着寒夜里那双灼灼如星、不甘命运的女儿眼眸。
归营次日,老排长重重一拳擂在我肩上,眼底是藏不住的激赏:“好小子!蓝田风雪这一关,闯得扎实!” 我倚窗而立,望着操场上新兵们踏着未融的积雪操练。他们队列尚显稚嫩,身姿却已透出拔节的坚韧。晨光中,口号声震落了屋檐的冰凌。



风雪磨的是脚板,磨的更是心性。这一趟接兵路,我像是蓝田山水间一座小小的桥,把青年们从灞河岸边,渡到了军营门前。桥身虽短,托起的却是一颗颗滚烫的兵心。家访路上那些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风雪夜里那些掏心窝子的恳谈,如今都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看着操场上这些拔节成长的新苗,我忽然明白:新兵是种子,接兵人就是第一捧土。风雪蓝田的足迹,终会化进这片土地的骨血里,成为后来者脚下不会消失的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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