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津夹堤村神秘的沙岗
打开地处黄河古道的延津县的地图,你会看到有许多以“堤”或“寨”命名的村镇:庙堤、堤后、庞古寨、高张寨、柴胡寨、前长堤、后长堤、吴修寨、朱寨、高寨、军寨、王堤、贾堤、魏堤、冯堤、李胡寨、堤湾、西王堤、三王堤、东王堤、石堤、新丰堤、胡堤、夹堤,等等。以堤命名,是因有河堤,可能还是黄河大堤吧;以寨命名,是因有寨墙,是为防卫修的又高又厚的土“城”墙。
榆林乡的夹堤,本来有堤有寨,也称为夹堤寨,简称就是夹堤。叫“堤”,是因为有堤,现在已没了堤,仍叫夹堤。
可为何叫“夹堤”?直到考古证明处于夹堤北六七华里的吴起城在金明昌五年(公元1194年)年间黄河改道南迁之前一直是从集津铺、十八里之间流过的黄河的南岸的鹅城,再看到地处夹堤之南一个个以堤命名的村子,才觉得是随黄河南滚,河堤不断南移,使得南北黄河堤之间又有一处堤,即“‘堤夹’着的堤”而叫夹堤的吧。
小时候就听大人说,“打开夹堤寨,大车小车往外拽”,不解其意,听了村中长老解说方知,原来这夹堤寨寨墙高大厚固,寨内地势又高,据说东边塔铺半截塔的塔顶才与夹堤寨的地面齐平,所以遇到水灾和兵荒马乱之时,四邻八村的乡亲就携老带小拖物进入夹堤寨中,或投亲靠友,或在寨内村北空地安顿下来。而夹堤寨本身又地面较广,人口较多,村寨较大,物丰粮足,又位于黄河吴起城之南通向南北方的要道上,遇兵匪打开了寨门,寨中人、财、物大车小车掠载而去。
至少自唐代就有的又有堤又有寨的夹堤寨是个怎样的建筑布局和“城防图”呢?小时亲见,北面,从西到东,寨墙又是堤墙,高大、厚宽、坚固,村人叫“后堤”,堤下寨内空地叫“后地”;北面没有寨门,仅有东北角堤顶、村人称为“堤口”“北堤口”的一小路通往堤外的王村、东娄庄、东小庄等村;
并且,作为堤,从寨东头一直往东边延伸,村中人叫它“东堤”。
这东堤甚是高宽长,树木藤草茂盛,沿着越堤小路走过夜路的人传说堤上有能压死人后被人用刀捅破的土布袋,故事恐怖又有刺激。
东、南、西三边才是真正的“寨”。 小时偶尔去过,见到的是残留的几丈又宽又高的大土堤,人可以从村人取土挖空的地方钻爬而过。东南角有一村人叫的“东门”,一座小石桥通向寨外,桥下是从西南涌动而来的寨壕水,迤逦流出村子,流向东面的大片良田中。东方主生,东门向西,一条叫大街的大路与西门直通,将村子分为叫前街后街或南街后地的南北两大部。
南面,是随村、绕村的拱形弧形“城池”——寨墙和寨壕,残留的寨墙没有北面的又是寨墙又是河堤的后堤、东堤高大宽厚,但也不低不窄不松,寨墙顶比墙下盖的两层房子顶还高,寨墙被人平了的地方可以做人口多的两个家庭的大宅子。
寨墙从高处斜下坡入又宽又深的寨壕中,壕中水流不断,鱼虾不绝,常年是大人小孩夏天玩水纳凉冬天溜冰的好去处。南寨墙东西中间三等分处,两座石桥从村中跨壕水而出,村中人称为寨南门、寨西南门,两桥上直路伸向良田、寺上沙丘、二道河和荒地之中。
西面与后堤一体寨墙,也是高大宽厚坚固。寨内西头有由庙改的学校、校内唐槐及校西大水塘,一宽一窄两条路从水塘南北边跨涵洞向西伸出,与水塘西边曾有寨墙的寨外一条南北大路对接,北边的那条窄路伸向西门外的良田和大灰岗等沙丘之中。
村人号称此处为西门。西方主杀,颇具风水设计特点的夹堤寨的西门外的大路即水塘南边的路没有延伸而是出门就断,可见寨子设计者颇有军事能耐、风水见识和悲天悯人之情怀。
记得小时,常见民兵排着整齐队伍极为兴奋来到学校北边、寨内西北大堤下的柿树林旁、大队药菜地红火身边的靶场打靶,有时又有新乡来的身着红星绿装、开着卡车载着重机枪的军人来过枪瘾,“哒哒哒,哒哒哒”,一梭一梭的子弹至今仍响在耳边;而我们放学后就会迫不及待地跑去看,看后冲到大堤下扣挖胶泥土中的子弹壳做砸炮玩。
寨子不小,寨内常年住有四千余人。村北王氏侯氏、村东杨氏方氏、村南张氏、村西潘氏居多。村中连接东西门的大街中间,有大户侯门的深广高的宅第,今已不存。
如今夹堤寨无堤无寨,壕中也常年无水,更无鱼虾。高压线从村南穿空而过,新式洋房早已越过昔日寨壕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向外扩张,东堤也早已经被平建成不缺粮食不缺妇人的一幢幢房子,村中水泥路面两边店铺相连,昔日防水防匪的寨子成了不用打开也大车小车往外拽的新农村了。
有堤有寨的夹堤寨曾经富足,无堤无寨的夹堤寨更是富足。可总有些遗憾,那充满自然野气生机的寨堤上的童趣欢乐、那河中的嬉水鱼虾、那淳朴的民风甚至那吓人的鬼故事环境如今哪里寻去?
出榆林夹堤村西门,沿学校池塘北边东西路向西娄庄去,行二华里许,左行几百米,过去,有一高大广沙丘存焉,村人称之为大灰岗。又因其在村头之西田地沙野之中,故又叫西地大灰岗。然为何叫大灰岗而不叫大沙岗呢?因其高广,人立于村头便能望见,其上葱茏树木及在其西一片低矮沙丘衬托下,常年显出一氤氲又阴蕴气象,春也灰蒙,夏也灰蒙,秋冬更是灰蒙,故村人叫其为大灰岗。
因其高广,树木葱茏,所以便是村人取烧火做饭的柴火之所;因其高广,树木葱茏,便是岗边农人田间劳作累了休息之所;因其高广,树木葱茏,便是野果挂枝野兔出没和时有猎人打兔枪轰的一响惊吓了农人路人之所……
但断不是小孩常年常去玩耍之所——因其高广树木葱茏,岗北便是扔死小孩之处;因其高广,树木葱茏,岗东北角岗边地头便是有年轻美丽女子被杀后扔入机井里之处;因其高广,树木葱茏,便是常被大人所说所议并谆谆告诫子女不去少去快去快回之所。
记得刚上初中,稍稍长大了的我们上室外体育课,少有的一次,老师拉我们跑出校园,跑过池塘,跑在向去葱茏大灰岗的路上。大家都很兴奋。远看着,步近着,嘴说着、笑着,心中有种莫名的激动和颤栗。近了,到了,我们都闭了声,喘着气,在老师带领下,来到岗东路两边通天的白杨树下。解散后老师仍告诫不要乱跑。大家商量,央告老师,获得通过后,一时静下,又哇地一阵欢叫又俱敛无语冲向高高的沙岗。
陆陆续续爬到岗东南头一个高顶,大家绕着老师坐下喘气,手捏着细砂粗粒,到处张望:沙、岗、树、草、庄稼、村庄、白云、天、树、草、沙,黄黄的沙,绿绿的草树,高高的岗顶,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并没有远望灰蒙蒙的大沙岗啊。但与其他如村南寺上、村东南也很大的六里旮岗沙丘相比,人却不由对它多了份恭敬、神秘甚至是恐惧。大家无语,呆了一会,看着岗下田地庄稼、果树、药材苗,歇过了劲,老师说回去吧,大家回去,心里没有依恋,只是有如同迷惑得解愿望得满了的感觉。
然而,其神秘还有呢!初二,寒冬夜晚自习,忽听从教室外回来的同学说“怪了!”,忍住好奇下了自习跑到唐槐下校园外去路南厕所的大路上看寒冬夜空下西北方的大灰岗,果然“怪了”!两个大大的红黄火球在半空中绕着大灰岗慢慢地静静地飞!一个从岗背后西南角出来了,另一个就从岗东北角消失在岗后了,两个远看如大西瓜一样大的火球就这样配合默契一来一去的在半空中绕着大灰岗飞转!惊叹,惊看,惊怕,村里大人们在村西头也只有不多的人在看、在议,却无人到岗上地里去!
下晚自习,踩霜履雪各自回家去了,那东西仍在一出一没绕岗半空中飞。多年后眼界大开的我猜想,莫非这是球形闪电,抑或飞碟?将之写成文字发在飞碟探索的网站上引起众议,但那是什么,终不得解。
但有一事似乎有了解。上世纪八十年代修筑从新乡到山东菏泽的铁路,本要从夹堤村与王村之间通过,却在王村之北王村与枣园之间通过,铁路绕了一大弯从西娄庄北出来向东北摆一下绕过大灰岗才一直向东延伸开去。为什么这样?村中人说,铁路本来想从村西大灰岗通过,不占耕地,可测量队员用仪器测出岗下水皮上卧着一不知多少年了的大蟒在休眠,怕惊动它惹麻烦,铁路才宁可绕弯走曲而舍直了。
这是真的吗?事是真的,但答案不知是否是真,也许铁路上另有考虑吧。这更增添了大灰岗的神秘性。每次路过远望着它灰蒙的样子,我心里都有些嘀咕——这是真的吗?铁路修成后不久,我初中一同学赶马车卡在夹堤村西头向北走与王村枣园间铁路交叉的路口铁轨中,被粉身了,其后我路过铁路岔口看着不远处的大灰岗头皮就感到发麻。
几年后,大灰岗东又从南到北修了一条从卫辉到原阳的宽大公路;几年后,我初中有一同学连同三个同车人在村西去大灰岗的公路口被碎骨了。如今我很少再路过村西头大灰岗旁的路。想到初中毕业留念照片上五个有两个在大灰岗附近失去了性命,头皮就又发麻,头脑就乱想:莫非他们两个小时砍柴草或后来长大得罪了大灰岗的什么神灵?然而,大灰岗终究消失了!
分了地,各家种,慢慢地有人敢为了粮蔬、房子、钞票去大灰岗边沿上面开荒种粮种菜、取土、砍树做木材。加上后来修路和城镇盖房取土,大灰岗和村东西南北及邻村的众多沙丘一一消失在了庄稼地和铁路公路车流人流及天空高压线布满的空间里了。如今,村西地面上苍茫,一派盎然气象;可是地下呢?可是人心中呢?仍是神秘的大灰岗!
出榆林夹堤寨南门,过小桥,直行二华里许,路东一大高沙土岗,即为寺上。
小时刚分了田,各家积肥取土,寨南住户多车马奔向寺上。男女老幼,各使其力;锨铲耙锄,各展威力。
但见取土作业面上,高岸轰隆作响,巨块崩塌,沙尘冒起后,人声鼎沸,铁锨叮当,黄土横飞,土溢车档。一车土满,或吆喝牛马,或人推人拉,走向大路,浩浩荡荡。
或问,岂不毁田败稼?此真操天下苍生饥寒圣主之问也。寺上者,实乃一荒草却无湖泊之地,实乃一不长稼穑却有低矮杨树杂草与野兔之高大沙岗也。
或问,一大沙土岗怎称之为“寺上”?唉,小时无知,我也不知,问了大人,还是无知。大人似乎与小孩一样,只知吃喝拉撒睡上工拉土积肥,小孩也是只知吃喝拉撒睡上学拉土积肥。到哪里取土?没有近所吗?遍寻无果,仍是寺上最妥。
终日有人取土,终年有人取土,年年有人取土;从西头取土,从东头取土,从东西方同时取土:可寺上的土滋养了农田,滋养了粮食,滋养了人们,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见大沙岗土少,但见人人累得受不了;不见大沙岗一天平,但见岗上杨树杂草更葱茏。
和伙伴“开着”搭在一起的架子车去拉土,有时会放下锄锨,爬上沙墙岸,冲上被风吹得如鱼鳞波纹的沙岗上,扔下鞋子,光着脚丫踩在松软温热的沙土上,脚心舒服,人心舒服,手心痒痒抓起沙土,顺风轻扬,一粒粒金黄的沙子似雨、似面、似盐轻轻洒落;
或躺倒或坐下,挨大人揍过的屁股舒服,卷起裤腿,拉车累得酸疼的腿舒服,伸入沙中凉爽的手脚舒服,突然哎呦一声,撅起屁股一看,屁股下坐着的甲虫咬人一口正慌忙钻土而逃,伸手一锨沙土,侧手轻扬,沙尽虫出,小虫更是惊慌,人哈哈一笑,放之入土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沙窝;正玩得开心,有时突然从身边蹿过一大灰野兔,众人忙起齐追,人不及兔,一会杳无兔迹了……人玩够了,天晚了,忙下岗来装起大半车黄土,拉向家去。
一日忽闻寺上取土人挖出几个石头人,全寨风闻,多去观赏。但见四个青蓝色石头坐像,俊脸修眉,姿容超凡;头顶发髻,涡旋布满;开领衣衫,飘带似仙;慈善神情,博爱胸怀。
众人不解,非碾非砘,岂有用于农业?非铁非铜,更遑论于工业。于是,夜色降临,弃之路边。天长日久,不再欣赏,嫌其碍路,推到南北大路西边沟旁。茫茫四野,稼穑草木,此物最显。
农人爱财希物,觉其废物,又于心不甘,有于其上坐臀歇息的,有于其上敲锄钉耙的,有用镰刀叩击其眼目的,有用泥巴涂抹其唇上的,更有行路无人尿急而于其头上便溺的。
直到又忽一日,两个石头头颅滚落于地矣。拉土伙伴比劲大,常搬起地上石头头砸坐在脖子上石头头。有头坐像无头坐像头上伤痕斑斑,仍是笑眼咪咪的石头头。
一日,一下乡住队干部路过见之,悄对旁人曰,这是菩萨。
菩萨?何方神圣?众人合议,才解为何以“寺上”称呼此地。原来这是寨南一座寺庙,黄河搬家沙压寺庙,时久人不知。
几年后,县文化局专车拉走了石头石像和石像石头,保存于县文化馆内。
作者简介:
张廷文,延津一中教师,编著有《从语文读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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